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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一部 第16-18节)(3)



    “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吗?你好吧?谢谢上帝。”

    “您一路平安吧?”她儿子说,在她旁边坐下,不由自主地倾听着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他在门边遇见的那位夫人的声音。

    “我还是不同意您,”那位夫人说。

    “这是彼得堡式的见解,夫人。”

    “不是彼得堡式的,只是妇人之见罢了,”她回答。

    “哦,哦,让我吻吻您的手。”

    “再见,伊万·彼得罗维奇。您能不能去看看我哥哥在不在,叫他到我这里来?”那妇人在门边说,又走进车厢里。

    “哦,您找到您的哥哥了吗?”弗龙斯基伯爵夫人向那位夫人说。

    弗龙斯基这时才明白这就是卡列宁夫人。

    “令兄来了。”他立起身来说。“失礼得很,我刚才不知道是您,而且,我们相交是这样浅,”弗龙斯基鞠着躬。“您一定记不起我来了吧。”

    “啊,不,”她说,“我应当认识您的,因为令堂和我一路上只谈论您。”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终于让那股压抑不住的生气流露在她的微笑里。“还没有看到我哥哥。”

    “去叫他,阿列克谢,”老伯爵夫人说。

    弗龙斯基出去走到月合上,叫着:

    “奥布隆斯基!到这里来!”

    卡列宁夫人并不等她哥哥走过来,一看到他,她就迈着她那轻盈的、坚定的步伐走下车去。她哥哥一走近她,她就用左臂搂住他的脖颈,那动作的坚定和娴雅使弗龙斯基为之惊异,她迅速地把她哥哥拉到面前,热烈地和他接吻。弗龙斯基凝视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直微笑着,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但是记起他母亲等待着他,他又走回车厢去。

    “可爱极了,不是吗?”伯爵夫人说到卡列宁夫人。“她丈夫让她和我坐在一个车厢里,我也高兴和她一道。我们一路上净谈天。而你,我听说……vousfilezleparfaitamour.Tantmieux,moncher,tantmieux.①”——

    ①法语:你们情投意合。好极了,我亲爱的,好极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maman,”儿子冷淡地回答。“哦,ma-man,我们走吧。”

    卡列宁夫人又走进车厢来向伯爵夫人道别。

    “哦,伯爵夫人,您见着了令郎,我也见到了我哥哥,”她说。

    “我的闲谈通通扯完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好对您说的了。”

    “啊,不,”伯爵夫人拉着她的手说。“我可以和您走遍天涯,永无倦意。您是那样一个逗人喜欢的女人,和您一道,谈话愉快,沉默也愉快。可是不要为您的儿子焦心;您不能期望永远不分别。”

    卡列宁夫人立定了,挺直身子,她的眼睛微笑着。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伯爵夫人向她儿子说明,“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她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她这回把他丢在家里老不放心。”

    “是的,伯爵夫人和我一直在谈着,我谈我儿子,她谈她的,”卡列宁夫人说,她的脸上又闪耀着微笑,一丝向他发出的温存的微笑。

    “我想您一定感到厌烦了吧,”他说,敏捷地接住了她投来的卖弄风情的球。但是她显然不愿用那种调子继续谈话,她转向老伯爵夫人。

    “多谢您。时间过得那么快。再见,伯爵夫人。”

    “再见,亲爱的!”伯爵夫人回答。“让我吻一吻您的美丽的脸蛋。我索性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实在爱上您了呢。”

    这句话虽是老套,但卡列宁夫人却显然打心眼里相信这话,而且觉得非常高兴。她羞红了脸,微微弯着腰,把她的面颊凑近伯爵夫人的嘴唇,然后又挺直身子,她的嘴唇和眼睛之间飘浮着微笑,她把手伸给弗龙斯基。他紧紧握着她伸给他的纤手,她也用富于精力的紧握,大胆有力地握着他的手,那种紧握好像特别使他快乐似的。她走了出去,她那迅速的步子以那么奇特的轻盈姿态支撑着她的相当丰满的身体。

    “迷人得很呢,”老夫人说。

    这也正是她儿子所想的。他的眼睛紧盯着她,直到她的优美的身姿看不见了,微笑还逗留在他的脸上。他从窗口看到她怎样走上她哥哥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开始热切地告诉他一些什么事情,一些显然和他弗龙斯基不相干的事情,这可使他苦恼了。

    “哦,maman,您好吗?”他转向他母亲重复说。

    “一切都如意。Alexandre①长得很好,Marie②也长得漂亮极了。她顶有趣呢。”——

    ①法语:亚历山大。

    ②法语:玛利亚。

    于是她开始告诉他她最感兴味的事情——她孙儿的洗礼,她是专为这事到彼得堡去的,以及沙皇对她大儿子的特殊恩宠。

    “拉夫连季来了,”弗龙斯基望着窗外说。“要是您高兴,我们现在就走吧。”

    跟伯爵夫人来的老管家走进车厢来禀告一切都准备好了,于是伯爵夫人站起身来预备走。

    “来;现在没有什么人了,”弗龙斯基说。

    使女携着手提包和小狗,管家和搬运夫携着旁的行李。弗龙斯基让母亲挽住他的手臂;但是恰好在他们走出车厢的时候,突然有好几个人惊惶失措地跑过去。站长也戴着他那顶色彩特异的帽子跑过去。

    显然有什么意外事故发生了。离开车站的人群又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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