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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一部 第16-18节)(2)



    “是的,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多少有点保守,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评论着,“一个了不起的人。”

    “哦,那于他更好了,”弗龙斯基微笑着说。“哦,你来了!”他对站在门边的他母亲的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仆人说。“到这里来。”

    除了奥布隆斯基普通对于每个人所发生的魅力之外,弗龙斯基最近所以特别和他亲近,还因为在他的想像里他是和基蒂联系着的。

    “哦,你看怎样?我们礼拜天请那位女歌星吃晚饭吗?”他带着微笑对他说,挽着他的手臂。

    “当然。我正在邀伴。啊,你昨天认识我的朋友列文了吗?”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

    “是的;但是他走得早一点。”

    “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奥布隆斯基继续说。“不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弗龙斯基回答,“所有莫斯科的人——自然我眼前这位朋友除外,”他戏谑地插入一句,“都有些别扭。他们都摆出架势,发脾气,仿佛他们都要叫旁人晓得厉害似的………”

    “是的,那是真的,的确是那样,”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愉快地大笑起来。

    “火车快到了吗?”弗龙斯基问一个铁路上的职员。

    “火车到的信号发出了。”那人回答。

    火车的驶近由于车站上的忙碌的准备、搬运夫们的奔跑、巡警与站员的出动和接客的人们的到来而越发明显了。透过寒冷的蒸气可以看见穿着羊皮短袄和柔软的长毡靴的工人们跨过弯曲线路的铁轨。从铁轨远处可以听到汽笛的咝咝声和什么沉重物体的响声。

    “不,”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急于要把列文想向基蒂求婚的心思告诉弗龙斯基。“不,你对于我的列文的评论是不正确的。他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有时固然闷闷不乐,但是他有时却是很可爱的。他有诚实忠厚的性格和黄金一般的心。但昨晚有特别的原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浮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继续说,把他昨天对他朋友所表示的真挚的同情完全忘记了,又对弗龙斯基产生了同样的同情。“是的,他所以要弄得不是特别快乐,就是特别不快乐,是有原因的。”

    弗龙斯基站住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他昨天向你的be11esoeur①求婚了吗?”——

    ①法语:姨妹。

    “也许,”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我猜想昨天有那种事。是的,假使他走得早,而且不高兴,那一定是……他恋爱了好久,我替他很难过。”

    “原来这样!……但是我想她可能期望得到一个更好的配偶,”弗龙斯基说,挺起胸膛,又来回地走着,“固然我还不认识他,”他补充说。“是的,这种情况真是叫人痛苦!所以许多人宁愿去逛花街柳巷。在那种地方,假使你没有弄到手,那只证明你的钱还不够,但是在这儿,就要看你的人品了。哦,火车到了。”

    火车头果真已在远处鸣汽笛。一会儿以后,月台开始震动起来,喷出的蒸气在严寒的空气量低低地散布着,火车头向前转动,中轮的杠杆缓慢而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动着,司机的穿得暖暖的弯着腰的身体布满了白霜;在煤水车后面,一节里面有一条狗在吠着的行李车进了站,车走得慢了,但月台却震动得更厉害起来;最后客车进站了,摆动了一下才停下来。

    一个灵活的乘务员在火车还开动时就吹着口哨跳下来,性急的乘客也一个一个地跟着他跳下来:一个挺直身子、严厉地四处张望的近卫士官;一个提着小包,笑容满面的匆匆忙忙的小商人;一个肩上背着包袱的农民。

    弗龙斯基站在奥布隆斯基旁边注视着客车和走下车的乘客们,完全忘掉了他母亲。他刚才听到的关于基蒂的事使他兴奋和欢喜。他的胸膛不觉挺起来,他的眼睛闪烁着。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胜利者。

    “弗龙斯基伯爵夫人在那节车厢里,”那灵活的乘务员走到弗龙斯基面前说。

    乘务员的话惊醒了他,使他不能不想到他母亲和他同她即将到来的会面。他心里并不尊敬他母亲,而且也不爱她,只是他自己不承认罢了,但是照他所处的社会的见解,照他自己所受的教育,他除了极其尊敬和顺从他母亲,不可能有别的态度,而表面上越是顺从和尊敬,他心里就越是不尊敬越不爱她。

    十八

    弗龙斯基跟着乘务员向客车走去,在车厢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给一位正走下车来的夫人让路。凭着社交界中人的眼力,瞥了一瞥这位夫人的风姿,弗龙斯基就辨别出她是属于上流社会的。他道了声歉,就走进车厢去,但是感到他非得再看她一眼不可;这并不是因为她非常美丽,也不是因为她的整个姿态上所显露出来的优美文雅的风度,而是因为在她走过他身边时她那迷人的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特别的柔情蜜意。当他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她也掉过头来了。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灰色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她在辨认他一样,随后又立刻转向走过的人群,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在那短促的一瞥中,弗龙斯基已经注意到有一股压抑着的生气流露在她的脸上,在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和把她的朱唇弯曲了的隐隐约约的微笑之间掠过。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在她整个的身心,违反她的意志,时而在她的眼睛的闪光里,时而在她的微笑中显现出来。她故意地竭力隐藏住她眼睛里的光辉,但它却违反她的意志在隐约可辨的微笑里闪烁着。

    弗龙斯基走进车厢。他母亲,一位长着黑眼睛和鬈发的干瘦的老太太,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她的儿子,她那薄薄的嘴唇泛着微笑。她从座位上站起,把手提皮包递给她的使女,伸出她的干瘦的小手让她儿子吻,随后扶起他的头来,在他面颊上吻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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