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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龙搏命(6)

但凤三先生若死了,她还会让俞佩玉活下去么?

算来算去,俞佩玉都是已死定了的。

× × ×

朱泪儿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

只见凤三先生一双骨瘦如柴的手臂,突然自棉被里伸出,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就托住了俞佩玉的手掌。

刹那间,俞佩玉只觉又是一股大力自凤三先生的手,传入自己的掌心,但一转之后,突又缩回。

接着,胡姥姥自他肩井穴上注入他手臂的劲气,也随着凤三先生的这股力道,往俞佩玉掌心流了出去。

他只觉两条手臂里像是有一股火焰正在奔流不息,惊愕之下,心念闪动,已知道凤三先生竟以他的手臂作桥梁,将胡姥姥的真气“借”了去。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胡姥姥也发觉了,骇极大呼道:“凤三……凤老前辈,住手……饶命,我服你了。”

凤三先生缓缓道:“我本不愿妄取别人真气,但你既想取我性命……”

胡姥姥嘶声道:“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俞佩玉又是惊奇,又觉可笑,郭翩仙也瞧呆了。

突见胡姥姥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两条腿在俞佩玉背上一挺,整个人从俞佩玉身上跳了出去。

“砰”的一声,她身子撞上屋顶,又落了下来,坐在地上,不住喘气,突又跪了下去,叩头道:“我老婆子知错了,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凤三淡淡道:“你居然能自我掌下脱逃,也算不易……去吧。”

他忽又瞧着俞佩玉一笑,道:“只便宜了你。”

方才胡姥姥身子弹起时,俞佩玉立刻就觉得掌心的吸力消失,此刻但觉两条手臂里,仍有真气流转不息。

他正不知怎么回事,朱泪儿已抿嘴笑道:“我三叔从别人身上借来的真气,一大半都留给你了,你落了个大便宜,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胡姥姥,心里当真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受。

只见胡姥姥已佝偻着身子,蹒跚着往楼下走,虽然低垂着头,但一双眼睛里仍是凶光闪动,不住偷偷去瞟凤三。

凤三先生忽然道:“你且慢走。”

胡姥姥吓了一跳,颤声道:“三爷还有何吩咐?”

凤三缓缓道:“我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更无过节,你此刻若是走了,必定要当我无缘无故杀了你妹子。”

胡姥姥垂首道:“老婆子不敢。”

凤三道:“你不妨留下来,听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什么才杀她的?”

胡姥姥道:“前辈若要说,老婆子自然只有听着。”她嘴里虽说得像是被迫而听的,其实却恨不得凤三快些说出来。

俞佩玉也知道凤三先生此刻要说的,就是那故事的后半段,他想听这故事的迫切,实也不在胡姥姥之下。

谁知凤三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三叔你还是歇歇,让我来说吧。”

凤三叹了口气,道:“那天的事,你还记得么?”

朱泪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那时我年纪虽然还小,但那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好像已刻在我心上,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能看得见……那每一张脸。”

她虽然说得很轻、很慢,但语声中的怨恨之意,却令人听了不寒而栗,胡姥姥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赔笑道:“既是如此,姑娘就快说吧。”

朱泪儿目光忽然向她瞪了过来,道:“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胡姥姥苦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朱宫主那样的母亲外,还有谁生得出姑娘这样的女儿?”

朱泪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缓缓合起了眼睛,缓缓道:“那天已是深夜时分,我母亲还没有睡,正在灯下为我缝制衣服,是一件准备在过年时给我穿的红衣服,还要在上面为我绣一只麒麟,她偷偷告诉我,希望这麒麟能为我带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弟弟。”

这些回忆,还是温馨而美丽的,朱泪儿苍白的脸上,也因这些温馨的回忆而焕发出美丽的光彩。

她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接着道:“小孩子谁不喜欢穿新衣服,我简直等不及要穿上它,所以时候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守在旁边,不肯去睡。”

胡姥姥眨了眨眼睛,笑道:“销魂宫主居然会亲手缝制衣服,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朱泪儿道:“我母亲不但亲手缝衣服,而且洗衣、煮饭、扫地……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件事,都是她亲手做的,你不信么?”

胡姥姥赔笑道:“姑娘说的话,老身怎会不信。”

朱泪儿道:“那时外面已起更了,小镇里的人睡得都很早,四下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声音,就像现在一样。”

风吹窗户,四面果然是静寂如死,众人心里也不知怎地,竟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兆。

朱泪儿道:“那时我母亲似已感觉到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降临,心像是乱得很,她本在绣麒麟的眼睛,竟用错了三次针,就在这时,突听‘扑喇喇’一声,一只宿鸟,忽然自对面屋顶上飞起。”

说到这里,朱泪儿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大家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紧张了起来。

朱泪儿道:“我吃了一惊,扑到妈的怀里,她一面拍着我,突然从针匣里抓起一把绣花的针,向靠近屋顶的一个小气窗洒了出去。”

胡姥姥笑道:“宿鸟惊起,便知道是有夜行人到了,令堂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这一把钢针洒出,窗户外面那小子不倒楣才怪。”

朱泪儿冷冷道:“窗户外面的,就是胡姥姥。”

胡姥姥怔了怔,强笑道:“噢,是……是么?”

朱泪儿道:“我母亲那把针洒出后,竟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她立则就知道有高手到了,就将我爹……”

她闭起眼睛,长长透了口气,才接道:“就将东方美玉拍醒,将我交给他,那时我只觉我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毫无血色,但东方美玉却像是高兴得很。”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这样刻薄无情的男子,也就难怪朱泪儿不肯将他认做父亲。”

朱泪儿道:“这时窗子外已有人笑道:‘好高明的满天花雨撤银针,只可惜遇着我老婆子,就没有用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的眼睛,都向胡姥姥瞧了过去。

胡姥姥于笑一声,道:“姑娘那时有多大?”

朱泪儿道:“四岁。”

胡姥姥笑道:“四岁的孩子,就能将别人说的话,记得如此清楚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有些人纵然活到七八十岁,反而越老越糊涂,有些人虽只有四岁,但已懂得很多事了,何况……”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胡姥姥,一字字缓缓道:“有人若在你四岁时杀了你的母亲,他在那天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你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姥姥竟是被这双眼睛瞧得心里生寒,垂首干笑道:“我那妹子的确是老糊涂,总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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