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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定(上)(2)


况你初承恩宠的那些日子,也是我最受苦的日子,这样想起来,我能不心酸?只是自你我相识,总觉得心性投契,且在宫里久了,方知寻常人家的拈酸吃醋到了这里竟也是多余,徒增烦恼而已。”
仿若一滴清澈的雨水无意颤起铺满澄阳的湖面,漾起金色的涟漪点点。意欢清冽的眸光微有痴怔:“姐姐说的话,也是我的心思。皇上纵然疼我,但见他宠幸别人,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便是对姐姐,有几次也是忍不住。可日子长了,才觉这心思除了磋磨自己受苦,也无旁用。所以我才养这些鸟儿花儿,散散闲心,且在宫里,说话做事都不得不逼着自己小心。有时侯不能对着人说的话,不如对着这些鸟儿说说,也当解了自己的心事。”
意欢自在皇帝身边,便深得圣眷。她有时说话尖锐,待人亦不热络,因着皇帝的宠爱,也无人敢明着计较。这些年,在旁人眼中,她总是能活得纵情恣意的,可在背人处,她也竟有这样的凄清。
如懿温然相望,抚摸着娇艳的花瓣,柔声道:“那是你不爱往别人宫里去走动。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了,除了我宫里,也难得看你和旁人来往。”
意欢去过小银剪子,细细修剪完花枝,洒了一点儿清水在花叶上,转首道:“我肯与姐姐来往,是性子相投。与其废那些力气和不相干的人来往,我还不如拾掇拾掇自己。”
如懿看着疏朗殿内,布置大气,并不像是寻常女子的闺阁香艳而秾丽,除了满架子诗书,再无多少锦绣装饰。“宫里除了你,再没有谁能把自己拾掇得这样干净舒服了。”
意欢道:“人干净了,心也干净。”
“咱们身在这地方,周遭的污浊血腥自是不必说了。有时侯难免连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能求得心有几分干净,也算难得。”如懿莞尔一笑,看她手边搁着一本温庭筠的诗集,道:“那日在皇上跟前,他不过提了句温庭筠的诗好,你便留心了。”
意欢脸上绯红如流霞:“姐姐一直忙着,今日难得有空儿,还替我留心其这些了。我不过是听皇上说起,随手翻翻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三宝跑了进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如懿沉下脸道:“好好回话,这么毛毛燥燥的。”
三宝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话,大阿哥府里来传话,大阿哥病重,怕是不好了。”
如懿伙地起身,起得太快,身子不觉晃了一晃,便道:“纯贵妃知道了么?”
三宝道:“大福晋先来禀报的皇贵妃,钟粹宫只怕还不知道。”
如懿忙道:“纯贵妃是大阿哥养母,让菱枝赶紧去钟粹宫通报。你亲自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再吩咐备轿,本宫去瞧永璜。”
意欢见如懿担心,亦叹道:“自从孝贤皇后去世,永璜被申斥,终究积郁成疾。好好的一个皇子,唉……姐姐路上小心,别太心急了。”
如懿哪里还能和她细细分说,忙出了储秀宫去。才过长康右门的夹道,却见一众年长宫女正立在红墙上,一个个四十上下年纪,都是出宫后无依无靠才继续留在宫中服侍的。一众人等正在听内务府太监的调拨。如懿只看了一眼,云芝道:“回皇贵妃的话,这是内务府新从圆明园拨来的一批宫女,说是做惯了事极老练的,正训了话要拨去各宫呢。”
如懿点点头,也不欲过问。突然,宫女里一个穿着蓝衣的宫女跑了出来,喝道:“赵公公,凭什么你收了她们的银子便拨去东西六宫,咱们几个没钱使银子给你,你便拨咱们去冷宫当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懿听得冷宫二字,触动旧事,不觉多看了两眼。那赵公公五大三粗,拉过那宫女拖在地上拽了两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搡了一下,喝道:“你们这些圆明园来的宫女,外来的人敢唱内行的戏,猪油蒙了心吧?本公公肯收钱是给你们脸,你给不起就是自己没脸,还敢叫唤?打死了你都没人知道。”
如懿虽然赶着去永璜府邸,亦不觉蹙眉,唤过跟前的小太监小安道:“小安,去把那个赵太监啦过来,说他的专横霸道本宫都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棍,从此不必再内务府当差了。”
小安赶紧着上前去了,那赵公公看见如懿来,早吓得腿软了。如懿拿了肯听他啰嗦,留下了小安去内务府知会宫女人选的分配,便要离开。方才挨打的宫女忙膝行到图一跟前道:“多谢皇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如懿见她挨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一点儿也不害怕,便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什么话都喊出来,也不怕自己吃亏么?”
那宫女不卑不亢道:“奴婢自己吃亏不要紧,不能让没钱的姐妹都吃了亏。”
如懿见她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仔细看相貌却也端庄整齐,落落大方,像是个有主意的,想着蕊心伤了腿之后自己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便道:“你这样的性子是吃亏,可本宫喜欢。等下洗漱干净了去翊坤宫等着,留在本宫宫里当差吧。”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待赶到永璜府里时,一众的福晋格格们都跪在地下,嘤嘤的哭泣着。绿筠已经先到了,与伊拉里氏陪在床前,她见了如懿进来,少不得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肃了一肃道:“皇贵妃万安。”
如懿见阁中一片愁云惨雾,忙按住绿筠的手道:“这个时候了,还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说罢便转首急急问向伊拉里氏,“太医看过了么?可怎么说呢?”
伊拉里氏哭得两眼核桃似的,听得如懿问,忙止了泪站起身来,道:“回娘娘的话,太医说永璜梦魇缠身,日夜不安,心气断断续续的,只怕是……”
如懿心中一沉,脸色便有些不好:“别胡说!永璜才二十三岁,怎么会心气断续?”
伊拉里氏说不上两句,呜咽道:“这两年永璜身上总不大好,忧思过虑,像是总转着什么念头,又不肯告诉妾身。好几次从梦里惊醒,总是大哭说自己不孝。前几日是孝贤皇后的忌日,永璜便梦魇的更厉害,说要去找孝贤皇后理论。妾身也吓坏了……”
伊拉里氏话未说完,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绿筠脸色煞白,气急败坏的指着她道:“终究是你没照顾好永璜,还一味胡说八道!永璜最有孝心,他梦魇什么?要去找仙逝的孝贤皇后理论什么?糊涂油蒙了心,红口白舌的来拉扯永璜不孝!依本宫看,永璜身上不好,都是素日里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挑唆的他没养好身子。”
绿筠素来性子和缓,如今突然发作,如懿自然明白是因为伊拉里氏的话没说好。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帝耳朵里,又惦记起昔年永璜和永璋在灵前不孝的事,更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如懿忙拉住绿筠劝道:“姐姐别生气。媳妇素来是懂事的,只是一时着急说话不当心罢了。”她盯着伊拉里氏,温声嘱咐道:“这样的话不许再提了。”如懿看着床上昏睡的永璜,见他满头大汗。她看着心疼不已,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心中愈加内疚不已。永璜似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清醒。他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的望着帐顶,大声道:“额娘,额娘,你别走,您等等儿子,心疼心疼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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