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裤与拖鞋

　　进化的设计总是偏爱圆满。各种生物都依赖着自己进化出的奇特器官和功能，在世上活得自在。人的思想这样看来是个麻烦的东西，不过也逃离不出进化的拳掌。人的逻辑总是一个闭环系统，每个行为，行为之间的联系，在人脑中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释体系。不管你把自己的思想怎么绕弯，最后依然会与逻辑的起点完美连结。这样的模型有些类似女孩们捆扎头发用的塑料圈，有很多波纹的那种。尽管颜色尺寸等各异，有美丑之别，却总是成环的。执意剪断这样的链条，平衡就会崩溃，争吵甚至斗殴将会汹涌而来。但总是有许多的人，在网络上，在现实里，总是一面尝试撕扯、评价别人的环，一面拼命捍卫着自己的环，在无休止的争论里不了了之。人生各有活法，我无意去关注自己和他人环的形态，因此也不会去拉扯。剪断那环更是无必要而且徒劳的，高度进化的人脑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让它始终圆满。总是试图去破坏那样的平衡，自己大许会陷入质疑、燥郁的苦闷境地，他人也会逐渐疏远，如此折腾实在没有必要。倒不如爱惜自己的环，欣赏他人的环来得实在。那样活得也舒畅。

 

　　我在高中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拖鞋与校裤的搭配。高三的最后一段时光，我总是饭后匆匆刷洗一遍，就趿拉着拖鞋穿过篮球场，到教室上晚自习。校裤的裤腿一定要卷到逼近膝盖处，不然快步走起来裤腿总是和鞋底与地面暧昧不清，没有那股清爽干练的锐劲儿。一手拿着几本书，一手按节奏很夸张地前后甩动，配合着高卷的裤脚，漫不经心的趿拉声作为底噪，倒有些青春放浪不羁的味儿。到了教室也不必放下裤腿，脚往后一缩，吸在椅子两腿间的横杠上，开始专心复习。初夏傍晚的风还是带着燥热，拖鞋里面潮湿的水汽从脚的每一个缝隙里逃出来，小腿上的水珠也一道，一阵全身心的酣爽。晚修教导主任巡楼，我偷偷用书包作掩护，藏着脚上的那份惬意，惊险刺激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班主任为此没少说过我。只是看在我成绩还不错，跑操体育课时也穿运动鞋，平日里也安分，每一次就当作是形式上履行教导的义务。同学们每次打趣几句就过了，也没放在心上。为此我有了许多戏称，什么“赤脚大汉”“种田的”一类。

 

　　考上了传媒大学，在临走前收拾行李的那个晚上，我差点忘了校裤的舒服。马上翻出来，发皱的裤腿上藏着多少特殊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后，郑重地压在厚厚一叠秋衣上，才算安心。

 

　　大学是全新的世界。同学们开始走出高中校园里千篇一律的海洋，开始了各种俏丽有型的打扮。我依然是套上校裤，趿着拖鞋就上教室。拖鞋一定要是打湿的，那种潮湿的水汽逐渐蒸发带来的快感，厚实而畅快，脚与鞋在经历一场水汽蒸发的共同战斗后达成了微妙的默契感。若是直接穿上，北方大风里的尘土必然会挑拨着脚与鞋的关系，一路走来脚底干涩得打滑，灰尘的颗粒感让人心里毛得慌。

 

　　他人眼神的打量总是不可避免的。我没有应付的技巧，别人问起为什么这样穿就说是喜欢，舒适。至于为啥喜欢，怎样的舒适，也不做解释。对方只好悻然退让。各人各有各自的活法，拖鞋运动鞋皮鞋等等，各有各的意境与自在。拖鞋不仅有着人间烟火的朴素，还有着闯荡江湖的豪情。校园里无心扒拉出在宿舍和家里熟悉的频率，这碰撞大胆又带些荒诞，颇有行为艺术的范儿。

 

　　舍友问我，既然这校裤都带上了，咋不带上衣呢。上衣口袋前面的高中校徽与大学生身份格格不入是小事，关键是那粗糙的翻面领子把脖子硌得慌。校裤则没有这样的麻烦。去除两边标志性的黄线，款式和市面上最基础款的裤子相差无几。随便一条上衣都是百搭，有时那条黄线甚至能让搭配撞出意料之外的味儿。腰间的松紧带经过三年的打磨，早已熟知臀部与小腹的脾性，套上就是说不出的妥帖，衣养人人也养衣。胖点，瘦点，走路时提裤子的频率是再精确不过的信号。一天下来沾染了灰尘与污渍也不要紧，深黑色的背景是绝佳的掩护。拿刷子随意一刷，大可在上面宣泄一天的情绪，不像有些布料娇贵的裤子那样摄人心思，也没啥兜兜袋袋让人翻查一遍，省去了打湿珍贵物件的麻烦。过了水随意扒拉在衣架上，通风处一晚上就恢复干爽，无需耗费时时检查的心思。

 

　　我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自得其乐。那些说啥穷酸保守，每日在花哨的搭配和他人的眼光里耗尽心思的人，大概永远不会体验到这份随性自在的乐趣。我的理性始终向内，深切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由此外界的评价变得清淡起来，也不再拥有对“环”的种种执念，如此活着也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