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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飞雁

望断飞雁
 
  从留学到在海外定居,一晃已經过去20多年了。说不出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但是在内心深处,想起故乡,回首自己所走过的道路,总有一些有关故乡的事情,让人追悔莫及。那是一种难言的痛,“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
 
  1984年,父亲去世,母亲承受了沉重的打击,那时我刚考上研究生,也结婚了,妻子是另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虽然母亲每天沉浸在悲哀中,但是我新婚的妻子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她们非常合得来。妻子精心、细致地照顾母亲,经常和母亲一起去买菜、逛街,还经常带母亲去洗澡。母亲逢人就会夸奖我妻子。
 
  她们让我体会到一种未曾有过的温馨,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和睦安稳。看着母亲渐渐地从失去丈夫的悲哀中走出来,变得那样安详、满足,我甚感欣慰。她深深地依赖着我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3年过去了,我和妻子都毕业了,我们向往首都北京。我们认为在那里可以大展宏图,所以果断拒绝了校方对我们留校执教的邀请。我们带着一种全新的向往,奔赴首都。
 
  记得离开家的那天,妈妈拄着拐杖送我们,她哭了,痛苦地说了一句“生离死别”。我很难过,但是以我们当时的条件,无法将妈妈带到北京一起生活,只好把她托付给哥哥照顾。我觉得年轻人应该不断进取,走上更高的台阶,至于亲情,应该服从“远大的目标”,甚至可以为“远大的目标”牺牲,所以我还是在母亲的哭泣声中走了,走得那样坚决,那样义无反顾。
 
  在北京工作几年后,我又去日本留学,离母亲更远了。记得有一次,我在日本给母亲打电话,那时母亲已经不能走路了。她对我说:“能不能让你的同学常来看看妈?妈太寂寞了,一天也看不到一个人。”
 
  她多么盼望我能经常回家陪陪她,但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听着风烛残年的母亲的恳求,我越走越远的意志在泪水中坍塌。
 
  二
 
  人生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存在于永无休止的准备中吗?母亲是真正需要我的人,我是她的安慰和依托,而陪伴和照顾这些真正需要你的人,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目标吗?
 
  禅诗云:“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有时生命真正的意义,就在你的身边,你却千里迢迢,到处寻觅。当我们看到阔别多年的父母青丝变白雪,在孤苦中踽踽前行时,当我们听到他们恳求你,让你的同学去陪伴他们时,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悲哀?
 
  母亲已在思念我的寂寞中于2003年去世,而未能经常陪伴在她身边,却成为我此生永远的痛,枫叶芦根,望断飞雁,我永远记着母亲送别时的一句话:“常回家看看,不要走得太远。”
 
  三
 
  日本诗人石川啄木由于生活所迫漂泊他乡,他一生苦恋自己的故乡,写下许多思念故乡的诗作。
 
  怀念故乡人说话/走进车站的人群/倾听乡音
 
  像病兽一样狂躁的心/一听到故乡这个字眼/我如此安详
 
  故乡对我们来说,究竟是什么?它不仅是一片山水、一排老屋,更是那许许多多渗透在我们生命深处不可言传的东西,有时是几句问候的话语,有时是一些深情的目光。
 
  我想起了父亲,他非常慈祥,对儿女总是有求必应。我要学二胡,父亲就东借西凑,给我买二胡;我要学小提琴,父亲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一个卖主,愿意用很便宜的价钱,把他的小提琴转让给我;在上大学时,随身听是很新奇的东西,我要学英语,父亲不知从谁那里借了一笔钱,为我买了随身听。
 
  父亲常说,他教育孩子的方针,就是让他们自由发展。是的,父亲并不要求我们留在他的身边或按照他的理想和志向奋发图强,而是让我们遵循自己的选择在天空自由地翱翔,而他所做的就是永远竭尽全力地支撑着我们,充满慈爱地目送我们。
 
  父亲离开我们已30多年了,我也已飞得足够遥远。尽管我飞得仍是这样艰辛,这样笨拙,但我时时会想起父亲目送我时那深情的目光,这会让我时不时地调整被风雨打得潮湿而沉重的翅膀,努力飞得更高一点。
 
  我想起在国内的很多师长,他们真诚地欣赏我,经常为我取得的一点点成绩而欣慰无比,为我发表的第一篇论文而惊喜万分,为我经历的每一次失败而痛心疾首。当我在拼搏中不断受挫,心灵上伤痕累累之时,只要我来到他们身边,总会得到温暖的慰藉。
 
  可是,不断求索的路,让我越走越远、越走越匆忙,使我渐渐离开了他们、疏远了他们,有时甚至淡漠了初心,冷落了他们,忘记了他们。我很少回去探望他们,他们中有的人已经90高龄,但是在每封给我的信中仍旧充满了惦念和鼓励。
 
  记得我以前的邻居王大爷和王大娘,非常疼爱我们这些顽童。他们家后院种满了果树,秋天,果实成熟了,王大爷和王大娘就会把我们这些顽童叫到后院,让我们吃个够。后来王大爷去世了,他们的孩子也都结婚单过,家里只剩下王大娘自己。王大娘常来我家串门,我常听她和妈妈讲已故的王大爷,妈妈也经常和她讲我逝去的父亲,她们的话语充满了忧伤,也充满了温馨。
 
  后来我要结婚了,王大娘听说后似乎很高兴。有一天我看见她颤颤巍巍地推开我家的门,手里拿着一对粉红色的枕套,对我说:“这是给你的,你要结婚了呀!”我接过一看,样子和图案都过时了,可能是王大娘“存箱底”的东西。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那对枕套,于是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可当我抬起头来,我的眼睛一下子碰到了王大娘的目光,她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我,那目光甚至有些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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