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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钩党清流祸 峭茜风期月旦评(7)

 
第二年春天,查伊璜到杭州游玩,一日在一座破庙之中,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少说也有四百来斤,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左手抓住钟钮,向上一提,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完肉,一大钵酒来,放在一旁,再将古钟置于原处。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不禁赫然,仔细看时,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酒的那乞丐,笑问:“兄台还认得我吗?”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啊,原来是你。今日我来作东,大家再喝个痛快,来来来,喝酒。”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
 
查伊璜接过土钵,喝了一大口,笑道:“这酒挺不错啊。”那乞丐从破碗中抓起一大块肉,道:“这是狗肉,吃不吃?”查伊璜虽觉肮脏,但想:“我即当他是酒友,倘若推辞,未免瞧他不起了。”道谢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咀嚼之下,倒也甘美可口。两人便在破庙中席地而坐,将土钵递来递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吃肉时便伸手到碗中去抓,不多时酒肉俱尽。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只可惜酒少了,醉不到孝廉公。”
 
查伊璜道:“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今日又再无意中相遇,实是有缘。兄台神力惊人,原来是一位海内男子,得能结交你这位朋友,小弟好生喜欢,兄台有兴,咱们到酒楼去再饮如何?”那乞丐道:“甚妙!甚妙!”两人到西湖边的楼外楼,呼酒又饮,不久查伊璜又即醉倒。待得酒醒,那乞丐已不知去向。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过得数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查伊璜绝意进取,只在家中闲居,一日忽有一名军官,领兵四名,来到查府。
 
查伊璜吃了一惊,只道是祸事上门,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说道:“奉广东吴军门之命,有薄礼奉赠。”查伊璜道:“我和贵上素不相识,只怕是弄错了。”那军官取出拜盒,拿出一张大红泥金名帖,上写“拜上查先生伊璜,讳继佐”,下面写的是“眷晚生吴六奇顿首百拜”。查伊璜心想:“我连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为何送礼于我?”当下沉呤不语。那军官道:“敝上说道,这些薄礼,请查先生不要见笑。”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放在桌上,俯身请安,便即别去。
 
查圆伊璜打开礼盒,赫然是五十两黄金,另一盒却是六瓶洋酒,酒瓶上缀以明珠翡翠,华贵非凡。查伊璜一惊更甚,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武人步快,早已去得远了。
 
查伊璜心下纳闷,寻思:“飞来横财,非祸是福,莫非有人陷害于我?”当下将两只礼盒用封条封起,藏于密室。查氏家境小康,黄金倒也不必动用,只是久闻洋酒之名,不敢开瓶品尝,未免心痒。
 
过了数月,亦无他异。这一日,却有一名身穿华贵的贵介公子到来。那公子不过十七八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带着八名从人,一见查一盒,便即跪下磕头,口称:“查世伯,侄子吴宝宇拜见。”查伊璜忙即扶起,道:“世伯之称,可不敢当,不知尊大人是谁?”那吴宝宇道:“家严名讳,上六下奇,现居广东通省水陆提督之职,特命小侄造府,恭请世伯到广东盘亘数月。”
 
查伊璜道:“前承令尊大人厚赐,心下好生不安,说来惭愧,兄弟生性蔬阔,记不起何时和令尊大人相识,兄弟一介书生,素来不结交贵官。公子请少坐。”说着走进内室,将那两只礼盒捧了出来,道:“还请公子携回,实在不敢受此厚礼。”他心想恶吴六奇在广东做提督,必是慕己之名,欲以重金聘去做幕客。这人官居高位,为满洲人做鹰犬,欺压汉人,倘若受了他金银,污了自己的清白,当下脸色之间颇为不豫。
 
吴宝宇道:“家严吩咐,务必请到世伯。世伯若是忘了家严,有一件信物在此,世伯请看。”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打了开来,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皮袍子。
 
查伊璜见到袍子,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这才恍然,原来这吴六奇将军,便是当年共醉的酒友,心中一动:“清兵占我天下,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四方嫌诏,说不定便能将清兵逐出关外。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日一饭一袍之惠,不是没有良心之人,我若动以大义,未始没有指望。男儿建功报国,正在此时,至不济他将我杀了,却又如何?”
 
当下欣然就道,来到广州。吴六奇将军接入府中,神态极是恭谨,说道:“六奇流落江南,得蒙查先生不弃,当我是个朋友。请我喝酒,送我皮袍,倒是小事,在那破庙中肯和我同钵喝酒,手抓狗肉,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六奇其时穷途潦倒,到处遭人冷眼,查先生如此热肠相待,登时令六奇大为振奋。得有今日,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查一盒淡淡的道:“在晚生看来,今日的吴将军,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高明了。”
 
吴六奇一怔,也不再问,只道:“是,是!”当晚大开筵席,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官员与宴,推查伊璜坐了首席,自己在下首相陪。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无不暗暗称异。那巡抚还道查伊璜是皇帝派出来微服查访的钦差大臣,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何以对这个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酒散之后,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吴六奇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当真聪明,鉴貌辨色,十有九中。“这句话本来意存讥讽,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心想这位查大人在吴提督府中居住,已给他巴结上了,吴提督向来和自己不甚投机,倘若钦差大人回京之后。奏本中对我不利,那可糟糕,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次日清晨,便送到提督府来。
 
吴六奇出来见客,说道查先生昨晚大醉未醒,府台的礼物一定代为交到,一切放心,不必多所挂怀。巡抚一听大喜,连连称谢而去。消息传出,众官员都知巡抚大人送了份厚礼给查先生。这位查先生是何来头,不得而知,但连巡抚都送厚礼,自己岂可不送?数日之间,提督府中礼物有如山积。吴六奇命帐房一一照收,却不令查先生得知。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理公事外,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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