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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2)

  “谁知道呢?叶菲木·彼得罗维奇,也许上帝还会赐给您孩子的,大人。……”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吃惊地瞧着奥西波夫,凑着空拳头笑起来。
 
  “还会有孩子?”他问。“你说什么呀?上帝还会赐给我孩子?还会赐给我?”
 
  他笑得岔了气,眼泪涌上他的眼眶。乐师们出于礼貌也跟着笑。叶菲木·彼得罗维奇用眼睛找他的老太婆,想把奥西波夫对他说的话告诉她,她呢,正好飞快地朝他这边跑过来,怒气冲冲,眼睛带着泪痕。
 
  “你简直不敬畏上帝,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她把两只手一拍,说。“我们正在找朗姆酒,东找西找,把腿都要跑断了,你倒站在这儿不动!朗姆酒在哪儿?尼古拉·米罗内奇是非喝朗姆酒不可的,可是你全不在心上!你去问一问伊格纳特,他把朗姆酒放在哪儿了!”
 
  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就走到暂做厨房用的地下室去。女人和听差在肮脏的楼梯上川流不息。有个年轻的兵把军服搭在肩头,用一个膝盖跪在楼梯的梯级上,转动制冰淇淋器的摇把,汗水顺着他的红脸淌下来。在阴暗窄小的厨房里,在烟雾中,那些从俱乐部里花钱雇来的厨师们正在干活。有个厨师在剖开一只阉鸡的肚子,另一个厨师把胡萝卜切成星星的形状,第三个厨师脸红得不下于红布,正把一个烤盘放进烤炉。刀子发出切菜声,食具玎当地响,黄油咝咝地叫。叶菲木·彼得罗维奇走进这个地狱后,却忘了他的老太婆对他交代过的话。
 
  “你们在这儿不嫌挤吗,伙计们?”他问。
 
  “没什么,叶菲木·彼得罗维奇。俗语说得好,‘挤虽挤,却和气’。您放心吧,老爷。……”“你们辛苦了,小伙子。”
 
  俱乐部食堂服务员伊格纳特的身子在阴暗的墙角里站起来。
 
  “请您放心,叶菲木·彼得罗维奇!”他说。“我们会把样样东西铺排得十分体面。请问,冰淇淋里搀点什么东西:搀朗姆酒?搀法国上等葡萄酒?再不然什么也不搀?”
 
  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回到正房,在各处房间里溜达很久,然后在“穿堂屋”的门口停住,又跟奥西波夫谈起来。
 
  “就是这样,老兄,……”他说。“我们成了孤魂。新房子的油漆还没干,新婚夫妇只好暂时住在我们这边,以后他们再搬过去!那我们就见不着他们了。……”两个人就叹气。……那些乐师出于礼貌,也跟着叹气,这样一来,空气就变得更闷了。
 
  “是啊,老兄,”叶菲木·彼得罗维奇有气无力地继续说,“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就连这个女儿也嫁出去了。女婿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会说法国话。……只是他爱喝酒,不过如今谁不喝酒呢?大家都爱喝酒。”
 
  “喝酒倒没有什么,”奥西波夫说。“要紧的是,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别忘记自己的正事。至于他想喝酒,那又何尝不可以喝呢?可以喝的。”
 
  “当然,可以喝的。”
 
  外面传来呜咽声。
 
  “难道他会领情吗?”达丽雅·达尼洛芙娜对一个老太婆发牢骚说。“亲爱的,要知道,我们给了他一万卢布,一个钱也不少,还给柳包琪卡买下一所房子和三百俄亩土地,……这可不是容易事啊!不过,难道他会领情吗?如今的人哪懂得领情!”
 
  放水果的桌子已经摆好。许多高脚玻璃杯互相挨挤着,立在两个托盘上,香槟酒瓶用食巾包严,茶炊在饭厅里嘶嘶地叫。有一个没留唇髭却留着络腮胡子的听差,在一张纸上写下许多客人的姓名,那是他预备在吃晚饭的时候陆续念出来以便主人敬酒用的,这些姓名他一面写一面念,仿佛在背诵。
 
  别人家的一条狗闯进来了,人们把它赶出房外。接着是紧张的等待。……后来总算响起了不安的说话声:“他们来了!来了!叶菲木·彼得罗维奇老爷,他们来了!”
 
  老太婆怔住,现出茫然失措的神情,端起面包和盐,叶菲木·彼得罗维奇鼓起腮帮子,两人一块儿匆匆走进前厅。乐师们矜持地急忙定好乐器的音调,街上传来了马车的辘辘声。
 
  院子里又有一条狗走进来,人们又把它赶出去,它尖声叫起来。……又等了一分钟,“穿堂屋”里猛然鼓号齐鸣,奏起气势汹汹、震耳欲聋的进行曲。于是空中充满惊叫声和接吻声,瓶塞砰的一声飞起来,听差的脸色变得严谨了。……柳包琪卡和她的丈夫,一个神态庄重,戴着金边眼镜的上流人,呆住了。响亮的音乐声、明亮的灯光、众人的瞩目、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的脸,弄得他们头昏脑涨。……他们呆瞪瞪地瞧着两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明白。
 
  大家喝香槟,喝茶,规规矩矩地走来走去,神态庄严。人数众多的亲戚、一些以前谁也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老大爷和老大娘、教士们、后脑扁平的退伍军人、代表新郎父母的主婚人、教父和教母,都站在桌旁,一面小心地喝茶,一面谈论保加利亚。小姐们象苍蝇似的聚在墙边。就连傧相们也收起心神不定的样子,温顺地站在门口。
 
  然而过了一两个钟头,整所房子就让音乐和舞蹈震得发抖了。傧相们又现出那种要挣脱链子的神态。老人和不跳舞的年轻人拥挤在饭厅里放凉菜的#字形桌子旁边。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大约已经喝下五杯酒,挤眉弄眼,用手指头打榧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能给那些傧相娶亲办喜事,倒也是好事。他喜欢这个想法,觉得它俏皮而有趣。他高兴,高兴得没法用话语来形容,只能哈哈地笑。……他妻子从一清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如今喝下香槟,有了醉意,幸福地微笑着,对大家说:“卧室里,诸位先生,那可去不得,去不得啊!到卧室里去是不礼貌的。可别去偷看!”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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