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今天100岁

 

　　一

 

　　医生的摇头和那一声叹息，掐灭了我的最后一丝希望，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抱头痛哭。自从妻子难产而去，我和儿子相依为命。他患病后，我独自带着他跑过无数家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无一例外—肾母细胞瘤，并且已经转移到全身多个器官。儿子才6岁，可是他的生命却只剩下3个月了。

 

　　儿子在医院住下，他不知道死别的沉痛，很快和其他病人打成一片，全然不顾大人们的悲伤和医生、护士们同情的目光。

 

　　半夜，病房里传来号啕大哭的声音，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不用说也知道，又是某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儿子睁开眼睛看着我，显然他也听到了这哭声：“爸，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这是肿瘤医院，隔三岔五就有人离世，那些白天还能见到的人说不定晚上就不在了。搂着儿子，我轻轻跟他说：“乖，你做梦呢，爸爸没有听见。”儿子相信了我的话，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二

 

　　清早，我给儿子打饭回来，发现他把头蒙在被子里闷声问：“爸，我是不是会死？”

 

　　我没办法否认这个事实，只能减轻他的恐惧：“瞧你说的，谁不会死？要是人人都不死，那地球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骗人，你们大人就会骗人。昨天晚上齐阿婆死了。那个哭声就是齐阿婆家人的……”儿子在被子里说。

 

　　大清早就谈论死亡这个话题，甚是凄凉。“爸，那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死？”儿子的句句紧逼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犹豫了一下，告诉儿子：“有些人病得轻，很快就能出院；有些人病得重一些，就要在医院里多住几天。齐阿婆只是因为年龄大了，身体等不及，所以就不在了。”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不给他压力。

 

　　“是吗？”孩子暂时接受了我的答案，不过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很快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也不愿意说话。

 

　　儿子早熟、敏感，特别是在生病后看到有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他好像预感到自己也将这样离开。我不想让孩子在这样的气氛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三

 

　　我想避免让儿子听到这样的哭声，可是晚上它还是传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儿子依然惦记着昨天的问题：“爸爸，我是不是会死啊？”

 

　　“是啊，谁不会死？以后，爸爸也会死。”

 

　　“可是爸爸，你那是老死，我却是少死啊……”儿子认为年纪大的人死去就是老死，小孩死了就叫少死。换在从前，我一定会好好纠正他用错的反义词，可是现在我却没有勇气去纠正。我不知道如何去阻止他这样的想法。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泪痕像刀一样划过我的心。儿子的生命将止步于此，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要经历的都还没有经历，他还没有享受成长的快乐，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还没有感受到婚姻的责任，还没有承受家庭的负累……他还没有享受美好的人生。想到这些，我实在忍不住，只能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任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

 

　　四

 

　　我问儿子：“你希望自己可以活到多少岁？”

 

　　儿子深沉地想了想，有些羞涩地笑笑，说：“爸，100岁可以不？不是说长命百岁吗？那我就活到100岁好不好？”

 

　　我点点头，接着说：“既然你想活到100岁，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倒着过日子。从100岁活到50岁，1岁，满月，一直活到刚刚从产房里被护士抱出来。”儿子提出质疑：“爸爸，为什么要倒着过日子，人不是一岁一岁地长大吗？”

 

　　“正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和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好玩的。现在由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从年老开始活，越活越年轻啊，多好！”我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儿子的认同：“那我今天是不是100岁了？”

 

　　我去蛋糕店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请他们在蛋糕上写上：祝伍竹百岁生日快乐！当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儿子的眼睛亮了。

 

　　准备吹蜡烛的时候，儿子突然停了停，说：“不行，我活了100岁，应该有很多人在身边吧，比如我的儿子啊、孙子啊，还有一些朋友！”

 

　　我一边抱紧儿子，一边撇了撇嘴：“你的儿子都70多岁了，现在正陪着你孙子在国外某个角落里晒太阳呢，哪有时间陪你这个老爸？你的那些朋友啊，也都百岁了，都走不动了，怎么来？”

 

　　儿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爸，那我不是很凄凉？”

 

　　“当然不是，你不是还有老爸陪你吗？你就将就着吧，人人都爱自己的孩子，老爸之所以坚持着活得比你久，就是要陪你过百岁生日……”我的话音刚落，儿子突然勾紧我的脖子，凑到我的脸上给了我一个吻：“谢谢你，爸爸！”

 

　　儿子把蛋糕拿去给其他病人吃，每送出一块，就跟人家说今天是他的百岁生日，希望大家一起吃他的生日蛋糕。接蛋糕的人很吃惊，以为听错了儿子的话，但看看我泛泪的眼睛，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都很配合和儿子一起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