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恋（第三十八章）

　　爱情会使人变得非常敏感。因为，爱情有真实和虚假之分。真实的爱情和虚假的爱情往往难以区分。即便可以区分真实的爱情和虚假的爱情，真实的爱情又往往变幻莫测。随着时光的流逝，真实的爱情可能依然像当初一样真实，也可能已经变成有些虚假甚至完全虚假了。所以，当你准备投入一个真实的爱情而不是一个虚假的爱情时，你就不得不迅速激活你的所有感觉细胞，你就不得不充分利用你的每个感觉器官。你不得不睁大眼睛去注视与爱情有关的每一个动作，你不得不竖起耳朵去倾听与爱情有关的每一个声音，你不得不抽搐鼻子去嗅闻与爱情有关的每一个气味，你不得不伸出手指去触摸与爱情有关的每一个印记。除此之外，你还不得不迅速激活你的所有大脑细胞，你还不得不充分利用你的每个大脑功能。你不得不在你的大脑皮层的黄金地段腾出一块地方建立一个爱情指挥所，你不得不通过这个爱情指挥所想方设法地寻找那些存在可疑之处的、有可能导致爱情失真的爱情行为，你不得不通过这个爱情指挥所夜以继日地制定那些可以转危为安的、一定会确保爱情不假的爱情对策。由于爱情会使人变得非常敏感，所以产生爱情的人很容易陷入一种一边倒的胡思乱想。这种一边倒的胡思乱想的基本方向就是只往坏处想不往好处想。当产生爱情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一颗爱情硕果时，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放心大胆地品尝这颗爱情硕果，而是小心翼翼地在这颗爱情硕果上寻找某种爱情缺陷。当他们认为自己在这颗爱情硕果上发现了一种爱情缺陷时，他们往往不会把这种爱情缺陷当作这颗爱情硕果自然生成的一个爱情特征，而是往往会把这种爱情缺陷当作这颗爱情硕果不幸出现的一个爱情伤口。这个爱情伤口会使他们感到惶恐不安，会使他们忘记已经到手的这颗爱情硕果。因此，他们在做完第一件事情之后，就会紧接着去做第二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就是：回到获得这颗爱情硕果的地方进一步寻找证明这个爱情伤口的证据。他们最希望找到的证据是可以证伪这个爱情伤口的证据。他们最不希望找到的证据是可以证实这个爱情伤口的证据。但是，无论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找到了最不希望找到的证据，而不是认为自己找到了最希望找到的证据。帕丽扎提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这种心理状态了。

 

　　冯莺燕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帕丽扎提的难言之隐。虽然帕丽扎提已经对这个难言之隐做出了合理解释，但是这个合理解释却来自于她的一厢情愿。这个一厢情愿就是她对李继先的信任。在她对李继先说了我爱你这句话后，李继先已经对她说过不是不想对她说同样的话，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说还需要一些考虑时间。面对李继先的这种说法，她只能选择等待李继先。选择等待李继先就是选择信任李继先。可是问题在于，李继先值得信任吗？从李继先的以往表现来看，李继先是值得信任的。李继先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凡是他说出的话，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在别的事情上可以信任李继先，在爱情的事情上可以信任李继先吗？在别的事情上真假之分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在爱情的事情上真假之分是很不容易辨别出来的。在爱情的事情上真假之分只能用爱情的天平来辨别。如果你在爱情的天平上添加了一个砝码，对方也在爱情的天平上添加一个相同的砝码，由此产生的爱情就一定是真实的爱情。如果你在爱情的天平上添加了一个砝码，对方不在爱情的天平上添加一个相同的砝码，由此产生的爱情就一定是虚假的爱情。如果用爱情的天平来衡量李继先的爱情表现，李继先的爱情表现不能不使人产生怀疑。虽然李继先为自己的爱情表现找到了一个理由，但是任何虚假的爱情不是同样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吗？想到这里，帕丽扎提顿时感觉惴惴不安。她的情绪也从兴奋转为抑郁。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显然，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与李继先见一次面。她相信，女人在爱情方面天生具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女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从各种蛛丝蚂迹中捕捉爱情信息。无论李继先如何掩饰自己的爱情表现，都一定会被她一眼看穿。想到这里，她就与冯莺燕挥手告别，加快脚步向自己的上班地点走去，打算赶在上班之间再与李继先见一次面。

 

　　帕丽扎提急匆匆地走进办公楼，又急匆匆走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前。这间办公室就是李继先的办公室。她轻轻敲了几下门，可是屋内却无人应声开门，心里感觉十分奇怪。按照往常的上班习惯，李继先这个时候应该在办公室准备上班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可是推开房门之后，眼前情景又让她禁不住大惊失色！只见屋内不仅空无一人，而且连铺在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她记得，李继先昨天下午刚刚背着背包从施工工地回来，是她帮助李继先解开背包并把被褥铺在床上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变化？就算他有什么急事必须离开，也应该给她打个招呼呀？在她与李继先的交往过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这种现象的出现太反常了！想到这里，她就连忙来到另一间办公室门前。这间办公室就是王大勇的办公室。王大勇的办公室与李继先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她又轻轻敲了几下门，屋内立刻有人应声开门。这个开门的人就是王大勇。

 

　　王大勇一见到帕丽扎提，就笑着对她说：

 

　　“原来是你呀！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于是，帕丽扎提就开始在门前与他一问一答地说起话来。

 

　　“不进去了！我只是想问一下，李代表到哪里去了？”

 

　　“他回施工工地去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他说去施工工地吃早饭。”

 

　　“我听他说，这次回来要在场部处理一些施工工作，处理完这些施工工作再回去。他的施工工作处理完了吗？”

 

　　“他把需要处理的施工工作都交给我了！让我帮助他处理一下。”

 

　　“他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呢？”

 

　　“他说来不及对你说了。但是他留下了一句话。让我转告你。”

 

　　“什么话？”

 

　　“到此为止。如果不想到此为止，就必须接受时间的考验！”

 

　　说到这里，帕丽扎提心里全明白了！李继先是在有意躲着她呀！躲着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刚刚起步的爱情到此为止！

 

　　于是，帕丽扎提只好强忍内心痛苦，装出一副笑脸对王大勇说：

 

　　“好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谢谢你了！”

 

　　说罢，她就转身跑进了卫生间。

 

　　帕丽扎想大哭一场，想放开声音嚎啕大哭一场。但是她又不敢这样哭！因为这里随时都会来人，她怕别人听见看见她在哭！所以她只能坐在一个马桶盖上，一声不响地用双手捂着脸，任凭滔滔不绝的泪水顺着手指往下流。即使这样哭，她也不能哭太长时间。因为上班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不能让自己迟到！所以她必须在短短几分钟内，倾泄出好似塔里木河河水一样多的泪水！很快，她就不再哭了！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心破碎成无数个沙粒了，这无数个沙粒变成了一片浩瀚的沙漠。所以她的眼泪开始倒流了，消失在一颗破碎的心里了！就像塔里木河河水消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样！

 

　　于是，帕丽扎提站起身来，走到一个洗手盆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然后走出卫生间，来到了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就是军代表专家组办公室，也是吐尔逊、阿瓦罕和帕丽扎提的办公室。

 

　　这时，吐尔逊和阿瓦罕已经来了。他们正在讨论着一个生产技术问题。帕丽扎提没有打搅他们，而是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大摞文件抱在怀里，转身走出了这间办公室。她抱在怀里这些文件都是经过军代表专家组审核的文件。她要把这些文件分别送给向军代表专家组呈报文件的有关科室和单位。这就是她每天的第一项工作。她每天的第二项工作，就是登记和接受有关科室和单位向军代表专家组呈报的文件，再把这些文件转交给吐尔逊和阿瓦罕进行审核。她每天只有这两项工作。不过，由于需要军代表专家组审核的文件非常多，所以这两项工作就已经让她忙个不停了。今天她特别希望让自己忙起来。她认为，只要一忙起来就可以忘记自己的内心痛苦了！

 

　　就这样，帕丽扎提总算把上班的时间给熬过去了。但是，她熬得过上班的时间熬不过下班的时间。因为下班之后她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忙了，一闲下来就会使她想起自己的内心痛苦，所以晚饭过后她决定去找冯莺燕，向她倾诉一下自己的内心痛苦，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减轻自己的痛苦程度。当她走出家门之后，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冯莺燕向自己迎面走来，于是就快步迎了上去。

 

　　“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呀！”

 

　　冯莺燕笑着问帕丽扎提。

 

　　“是呀！”

 

　　帕丽扎提笑着点了一下头。

 

　　“你呢？你也是来找我的吗？”

 

　　“是呀！”

 

　　冯莺燕笑着点了一下头。

 

　　“热合曼出车去伊宁市了！往返一趟需要两天时间。这两天我都有时间。我觉得，你和他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怕你心里不好受，所以想来陪陪你！”

 

　　“谢谢你了！咱们还是去老地方说吧！”

 

　　帕丽扎提一边感动地说着，一边挽起她的胳膊向前走去。

 

　　于是，两人走到场部后面，穿过一片白桦林，来到一片河滩上，坐在两块鹅卵石上，凝视着被夕阳映红的巩乃斯河水，低声细语地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话来。

 

　　“他和我断绝关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他是怎么和你断绝关系的？”

 

　　“他昨天才从施工工地回来。他和我说要在场部处理一下工作，处理完工作再回去。可是今天一大早，他把需要处理工作交给了别人，连个招呼都不和我打，就突然离开场部回去了！”

 

　　“昨天才接吻，今天就走人。他怎么能这么做呢？这不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这个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他临走时托别人转告我一句话。”

 

　　“什么话？”

 

　　“到此为止。如果不想到此为止，就必须接受时间的考验。”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冯莺燕突然对帕丽扎提说：

 

　　“我觉得，单凭这句话还不能断定他和你断绝关系了！因为，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到此为止。第二层意思是接受时间的考验。从第一层意思来看，他确实是想和你断绝关系。从第二层意思来看，他好像还没有和你彻底断绝关系。”

 

　　听到这话，帕丽扎提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顿时使她由悲转喜，她高兴地对冯莺燕说：

 

　　“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幸亏你告诉了我！要不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说完这句话，她连忙问冯莺燕：

 

　　“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呢？”

 

　　冯莺燕想了一下，然后对她说：

 

　　“你现在必须亲自去施工工地见他！越快越好！你见到他之后，让他把这句话给你解释清楚！你是有这个权利的！他已经和你接吻了！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抛弃你！”

 

　　帕丽扎提想了一下，然后对她说：

 

　　“你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我哪里有时间去呢？现在全场上下忙成一团，连公休日都取消了！”

 

　　“你怎么死脑筋呢？你不会请病假去呀？”

 

　　冯莺燕提醒了一下她。

 

　　“我身体好好的，用什么理由请病假呢？”

 

　　帕丽扎提还是感到有些为难。

 

　　“你就说肚子疼！”

 

　　冯莺燕又提醒了一下她。

 

　　“肚子疼还能请病假吗？”

 

　　帕丽扎提感觉有些奇怪。

 

　　“当然能了！不过，男人不能女人能。”

 

　　冯莺燕向她解释了一下。

 

　　“为什么呢？”

 

　　帕丽扎提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你来大姨妈肚子不疼呀？”

 

　　冯莺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有点儿疼，但疼得不是那么厉害，坚持上班还是没问题的。”

 

　　帕丽扎提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的人疼得非常厉害，不能坚持上班，你就说你是这种人不就行了吗？”

 

　　冯莺燕又向她解释了一下。

 

　　“听你这么一说，你肯定经常用这种方法请病假！”

 

　　帕丽扎提忍不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了！不请白不请！”

 

　　冯莺燕得意洋洋地对她说。

 

　　“有一次，我向阿米娜请病假。阿米娜看了一眼我的病假条，然后关心地对我说：小冯啊！你赶紧看看妇科吧！你经常这么疼，弄不好是经血不调，将来会影响生育呀！”

 

　　说到这里，两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帕丽扎提十分认真地对冯莺燕说：

 

　　“为了我自己我是不会这样请病假的。但是为了他我可以这样请一次！”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