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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第十九章)(2)



  那时,我们国家用同样的严厉态度谴责美帝和苏修,而且更倾向于丑化具体的美国人。出现在我们电影、戏剧中的美国军人都十分怕死、流里流气、胡作非为。典型的形象是开着吉普车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搂着始娘。从来不提他们打过什么漂亮仗,只是津津乐道他们强烈的**。二战来华的美军最大的战果就是在东单大街上强xx了北大女生沈崇,在上海一脚踢死了黄包车夫什么“大饺子”;据说还在武汉搞了一次黑灯舞会,把一批共舞的国民党空军眷属集体强xx了;他们的海军招兵广告写着:到中国去吧,你可以把女人用包裹寄回家。有一本风行一时的畅销书《南方来信》,里边历数美国人种种匪夷所思的性虐待方式:他们用匕首像削萝卜似地削掉越南女人的xx头;把猫效进女人的裤腿里,扎紧裤脚,再用棍中抽打那只猫。

  听去过朝鲜的大人说,美国人居然允许士兵投降;每个兵土前线时都带着一纸中朝英三种文字的投降书,打不过了就掏出来顶在头上。这是什么国家呀!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纵容自己的国民。

  美国人——那就是自由主义,无法无天。

  绝没有看见过丑化过苏联红军的一个镜头、一行字。

  那些还在上映的老苏联电影中,他们都是穿着笨重军大衣,手端转盘枪,饱经风霜的汉子。也许不大灵活,迎着漫天炮火踉踉跄跄地冲锋,每次战役都伤亡惨重,但绝对认真,一刀一枪,不开玩笑。

  你有俩对头,一个是小流氓,到哪儿都带着自己xx巴;一个是一根筋,认死理,急了就跟你干到底,非讨个说法。你比较喜欢哪个呢?

  军用扑克是我们的至宝。拥有这样一副新牌是我最大的梦想,能与之比的也就是一盒弹球跳棋了。这两样东西有钱也没处买,都是些可望不可及的愿望。几年之后,方枪枪他爸从干校回来,又在院里上班了,有一次送了我们哥儿俩一副崭新的军用扑克,至今我还记得摸到它光滑花哨的表面时爱不释手的美劲儿。

  弹球跳棋到了我也没得着。

  好像我们天天坐在楼道门口地上铺张《人民日报》玩那些又脏又烂,摸起来黏手,洗牌也叉不开得用手一张张捻的旧军用扑克。打“四十”,也叫“百分”

  也叫“升级”,不叫牌,亮主,扣六张底,出牌跟桥牌大致相似的打法。我们的乐趣在于互相攀比,看谁爬得快,不讲究公平竞争,一门心思损人利己,打得好的就是那会偷牌的、目不斜视就把对方手牌看得一清二楚的,同伙人也带互相说话报告敌情。

  高洋一见我们就说:拿破仑可真冲埃说这话时他满脸放光,眼睛越过我们望着远方,有时还伸着大大的懒腰,那是他看书看累了,出来找人们显配自己刚扩大的知识面。

  我们就一边出牌一边说:你瞧你那操性。

  他一来我们的话题就转到军事上去,比较喜欢争论的是全世界谁,小母牛坐酒缸——醉牛逼。一般常识水平的都认为是希特勒。高洋属于对世界军事史钻得比较深的,希特勒“醉牛逼”开始也是他提出来的,等我们都接受了,他又新推出了拿破仑。

  我们不太了解拿破仑,只知道他也一度征服了整个欧洲,后来在莫斯科的风雪之中毁掉了自己的精锐大军,这种悲剧下场和希特勒很相近,都是先在俄国人手里伤了元气,之后被盎格鲁撤克逊民族一鼓荡平。不能在欧洲两面作战,这是我们得到的教训。我们的讨论是纯军事的,不关其它历史、政治、正义和非正义的因素。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般不感情用事。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军事家,只管打仗这一摊儿,至于战争性质那让政治家去辩论吧。

  经过分析,我们还是认为拿破仑打不过希特勒。在希特勒的装甲部队和俯冲轰炸机面前,拿破仑的大炮和龙骑兵火力太弱,机动性防护性都很不够。而且希特勒是闪电战,拿破仑根本没时间排兵布阵,坦克一冲,马群肯定惊了。德国陆军被我们这些小孩评为全世界最精神最有职业风范的陆军。他们的军容仪表大家一致折服。那种尿盆一样的钢盔,一头高翘的大檐帽,鹰徽,长筒马靴,耸肩平端自动枪笔直立正的站姿——被乱枪击中倒下时姿势依然不改,都使我们觉得帅极了。我们理想中的士兵就是这样,穿着一身漂亮的制服,高大傲慢地站着,永远一言不发,进攻时排成一条直线,将枪侧在腰间扫射,死就默默地跪下,安静地躺在原地。跟他们比,我们的战士死前话太多了,这个那个什么都放不下,都操着心,整个一话篓子;围观的人也太动感情,眼泪横飞,又哭又吼,也不拿周围当战场,就像在家办丧事。那效果并不好。我们这么煽情并不使人心疼那快死的战士,反而觉得他装蒜、多事;一头栽倒从不吭声的士兵却让人觉得真挚且伟大。

  大鸭梨来了,都别抬头,一起喊。汪若海压着嗓门说。

  大鸭梨,我们一起喊。

  正带着一群保育院小班的孩子经过42楼的李阿姨闻声一震,手拽着一个小不点奔过来,质问我们:谁喊的?你们干什么?

  没人喊呀,我们装傻,不知道。

  别以为你们可以为所欲为,没人管了,还懂不懂礼貌。李阿姨气得脸色刷白,胳膊直抖,她拽着的那个小孩瘪着嘴一袖一抽要哭。

  我们笑:出牌呀你,傻了?

  大鸭梨——李阿姨转身刚走到马路上,我们又喊。

  只见她原地转了两个半圈,眼泪迸出大眼,一跺脚走了。

  给丫气哭了。

  还会哭呢,我他妈没想到。

  李白玲骑着一辆“26”涨闸女车飞一般地向我们冲来,一路破口大骂:操你妈刚才谁骂我妈了?

  我们收了牌一溜烟往楼上跑,从二楼窗户探出头一起喊:二鸭梨!

  李白玲追进楼道,噔噔噔爬楼:非抽你们几个孙子!

  我们跑进方枪枪家,锁了门,进了里屋,挨个坐在床上喘气。方超从厕所冲了水出来:你们干吗呢?

  嘘——我们叫他别出声:一会儿有人砸门千万别开。

  咚一哐一叭,李白玲在外面踹门。我们在屋里偷偷乐。

  她不会给我们家门踹坏了吧?方枪枪有点担心。

  踹坏让她赔。大伙说。

  我们上了阳台,连骑带坐都上了方际成那辆老旧的倒蹬闸德国钻石牌自行车,纷纷用山东口音央告:我们已经很困难了我们已经很困难了——直接向老头子发报,让他们派飞机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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