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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洛嘉(3)

 
  “我回去吧,”他想,“我明天坐早班火车走好了。……我就说我误了火车。”
 
  他就回去了。……舒米兴太太、他的maman、纽达、一个侄女正坐在露台上打纸牌。沃洛嘉对她们撒谎说误了火车,她们感到不安,担心他明天误了考试,都劝他早点起床。她们打纸牌的时候,他一直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纽达,等着。……他脑子里已经拟定一个计划:他在昏暗里走到纽达跟前,拉住她的手,然后搂抱她。什么话都不用说,因为他们双方不必说话就能会意了。
 
  可是晚饭以后,那些女人没有到花园里去散步,却继续打纸牌。她们一直打到深夜一点钟才散,各自去睡觉。
 
  “这是多么荒唐呀!”沃洛嘉上床睡觉的时候烦恼地想。
 
  “可是没有关系,我等到明天就是。……明天再到凉亭里去。
 
  没关系。……”
 
  他不打算睡觉,却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膝头,思索着。他一想到考试就觉得讨厌。他已经断定他会被开除,不过开除也没什么可怕的。刚好相反,那倒很好,甚至好得很呢。明天他就会象鸟儿一样自由,穿上平常人的衣服③,公开吸烟,常到此地来,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追求纽达了。他不再是中学生,而是“年青人”了。至于其他方面,所谓事业啊,前途啊,那也很清楚:沃洛嘉可以去当志愿兵,可以去做电报员,还可以进药房工作,日后升到药剂师的地位,……职业还嫌少吗?一两个钟头过去了,他却仍旧坐在那儿思索。……两点多钟,天已经亮起来,房门却小心地吱...烈幌欤?*的maman走进房间来。
 
  “你没有睡吗?”她问,打个呵欠。“睡吧,睡吧,我来一下就走。……我是来拿药水的。……”“您要药水做什么?”
 
  “可怜的丽丽又抽筋啦。睡吧,我的孩子,明天你还要去考试呢。……”她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一个装着药水的小瓶子,走到窗子跟前,看一下瓶子上贴的条子,走出去了。
 
  “玛丽雅·列昂捷耶芙娜,这药水不对!”过了一分钟,沃洛嘉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这是铃兰香水,可是丽丽要的是吗啡。您的儿子睡了吗?请他找一找吧。……”这是纽达的声音。沃洛嘉心里一凉。他赶紧穿好长裤,披上制服大衣,走到房门跟前。
 
  “您听明白吗?吗啡!”纽达小声解释说。“那上面应该写着拉丁字。您叫醒沃洛嘉,他会找到的。……”Maman推开房门,沃洛嘉看见纽达了。她身上穿的就是她原先到浴棚去所穿的那件罩衫。她的头发没有理好,披散在肩膀上,她的脸带着睡意,由于天色昏暗而发黑。……“瞧,沃洛嘉没有睡着,……”她说。“沃洛嘉,您找一
 
  找看,亲爱的,柜子里有一瓶吗啡!这个丽丽真是磨人。……她老是闹病。”
 
  他的maman嘟哝了一句什么话,打个呵欠,走出去了。
 
  “您倒是找啊,”纽达说。“干吗呆站着?”
 
  沃洛嘉就走到小柜子那儿去,跪下,开始一个个查看那些药瓶和药盒。他两只手发抖,胸口和肚子里有这么一种感觉,仿佛有一股寒流在内脏里乱窜似的。他没有必要地拿出一瓶瓶酒精、石炭酸、各种草药,可是他的手发抖,瓶子里的药水就洒出来,这些药水的气味弄得他透不出气,脑袋发晕。
 
  “Maman好象走了,”他想,“这才好,……这才好。
 
  ……”
 
  “就要找着了吗?”纽达拖长声音问道。
 
  “快找到了。……喏,这一瓶好象是吗啡,……”沃洛嘉看到瓶子上注明“吗……”,就说。“这就是!”
 
  纽达站在门口,一只脚在过道上,另一只脚在房间里。她在理头发,那却是很难理顺的,她的头发那么密,那么长!她心不在焉地瞧着沃洛嘉。天空已经现出鱼白色的曙光,然而还没有被太阳照亮,纽达笼罩在照进房间里来的这种微光里,穿着肥大的罩衫,带着睡意,披散着头发,在沃洛嘉看来,她是那么迷人,那么艳丽。……他神魂颠倒,周身发抖,想起先前他在凉亭里搂抱过这个美妙的肉体,心里不由得发飘,就把药水递给她,说:“您多么……”“什么?”
 
  她走进房间来。
 
  “什么?”她含笑问道。
 
  他沉默了,看着她,然后,如同先前在凉亭里那样抓住她的手。……她瞧着他,微笑着,看他接着会怎么样。
 
  “我爱您,……”他小声说。
 
  她不再微笑,沉吟一下,说:
 
  “等一等,好象有人来了。哎,你们这些中学生啊!”她小声说着,走到门口,朝过道里瞧了瞧。“哦,没有人。
 
  ……”
 
  她回来了。
 
  这时候,沃洛嘉觉得这个房间、纽达、曙光、他自己,仿佛融合成一种浓烈的、不同平常的、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觉,人为了这种幸福是甘愿牺牲生命,忍受永久的磨难的。可是过了半分钟,这一切突然消失了。沃洛嘉只看见那张难看的胖脸给嫌恶的神情弄成一副丑相,他自己也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憎恶了。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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