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二十章)(3)
时间:2021-03-08 作者:高尔基 点击:次
他跟谁都用这样的腔调说话,当然同我也一样。请了他两三次客,他就开始对我温和起来,有一次,他甚至有些惊讶地说:"我瞧着你,真不明白:你是什么,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呃,其实,管你呢。" 他对克列晓夫的态度很难解,他出神地听他唱,听得很高兴,有时还露出柔和的微笑,但没有同他结交,谈到他时,很粗鲁,并且鄙视他:"这个木头人。他会换气,懂得怎样唱,但还是一个傻瓜。" "为什么?" "他天生是这样的。" 我想在他没喝酒的时候同他谈谈,但不喝酒的时候,只是咕噜,只是茫然地,用忧郁的眼睛望人。听说这酒鬼在喀山上过神学院,有当主教的资格。我不相信这话。但有一次,我跟他谈到自己,提到主教赫里桑夫的名字,这位男低声把头一振,这样说:"赫里桑夫吗?我认识,是我的恩师。在喀山,在神学院——我记得很清楚。赫里桑夫,意思就是金黄色,这是潘瓦·别雷姆达说的。对啦,他是金黄色的人,赫里桑夫。" "潘瓦·别雷姆达是谁?"我问了,可是米特罗波利斯基简单地岔开:"同你没有关系。" 回到家里,我在本子上写了:"必须读一读潘瓦·别雷姆达,"我想,读了别雷姆达,一定可以解决很多使我不安的问题。 这歌手老爱使用我所不知道的人名、奇怪词组,这使我挺不高兴。 "人生不是阿尼霞。"他说。 我问: "阿尼霞是谁?" "一个有用的女人,"他回答着,我的疑惑使他感到快意。 这些名词以及他在神学院里学习过这一事实,使我想到他一定有很多的知识,可是他一句也不说,有时偶然说了,也听不懂。这使我挺难过,也许是我的问法不对。 虽然如此,他还是在我的心头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喜欢他喝醉以后,模仿以赛亚先知那样发出的勇敢的责备。 "啊,世界上的污秽和丑恶。"他吼叫道。"在你们当中,奸邪者得到荣耀,好义者被驱逐。恐怖的日子会到来的,那时悔改就太迟了,太迟了。" 听了这种吼声,我回忆起"好事情"、十分可悲和轻易堕落的洗衣妇纳塔利娅、被卑污的诽谤所围攻的"玛尔戈王后"——我已经有可供回忆的资料了……我同这个人的很短的交往,结束得颇为奇突。 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在军营附近的野地里碰见他,胖肿的他象骆驼一样点着头,独自儿在踱步。 "散步吗?"他喑哑地问。"一起走,我也在散步。老弟,我病了,而且……"我们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在一个搭过营帐的基坑里,瞧见一个人。那人坐在坑底,侧倒身子,肩头靠在坑边上,外套的一边翻到耳朵边,好象要脱没有脱掉。 "醉鬼,"歌手停下说。 可是在这个人的手边的嫩草地上,放着一支大手枪,不远处有一顶帽子,帽子旁边是一只喝去不多的伏特加酒瓶,空瓶颈埋在青草当中。这个人的脸害羞地掩在外套底下。 我们不出声地站了大约一分钟,接着,米特罗波利斯基摆开两腿说:"自杀啦。" 我立刻觉察,这不是醉汉,是死人,可是这过于突然了,简直有点令人难以相信。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看着外套底下露出的光滑的大脑袋和青色的耳朵,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和哀怜。我不相信在这样晴和的春天,有人会自杀。 歌手好象感到寒冷,用手掌搓着没有剃过的脸颊,发出沙哑的嗓音:"是一个中年人,是妻子跟人逃跑了,要不然就是花掉了别人的钱……"他叫我马上进城去叫警察,自己坐在坑边上,耷拉着两条腿,怕冷似地裹紧了旧外套。我报告警察,有人自杀,立刻跑回来。不料这时候,歌手已经喝完了死人的伏特加,挥着空瓶迎接我。 "这酒害了他的命。"他叫吼着,发狂地把瓶摔在地上,打得粉碎。 警察随着我跑来,他向坑里张望了一下,摘掉帽子,犹豫地画了一个十字,向歌手问:"你是谁?" "不关你事……" 警察想了一下,就更客气地问他: "怎么回事,这里有人死了,你却喝得醉醺醺的?" "我已经醉了二十年了。"歌手傲然地说,手掌在胸前一拍。 我相信他喝了死人的伏特加,一定会被捉去的。城里跑来一大群人,威严的警察分局局长也坐着马车赶到,他跳进坑中,拉起自杀人的外套望了望脸:"是谁第一个见到的?" "是我,"米特罗波利斯基说。 警察分局局长瞧瞧他,拉长嗓子恶狠狠地说:"啊,好呀,我的老爷。" 观众围拢来,有十五六个,他们喘着气,嘈杂地在洞口张望,在坑边来回走着,有人叫:"这是住在咱们街上的一个公务员,我认识他。" 歌手踉跄着站到分局长面前,摘掉帽子,发出含混不清的话声,同他争执起来;分局长推了他胸口一下,他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警察不慌不忙从袋子里拿出绳子,捆住他那习惯地温顺地抄在背后的双手。警察分局局长向看热闹的人吆喝道:"滚开。流氓……"又跑来一个老年的警察,红润的眼,嘴累乏地张开着,他拉住缚着歌手的绳头,带着他慢慢向城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