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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第十四章)(7)



  “嗯,那我还是先想想其他办法。”陆所长说。

  “既然他有这么神,我看可以先让他下山来上班再说。”杜先生说。

  “这……行吗?”

  “进黑室自然是不行的。”

  “那去哪里?”陆所长怔怔地望望他。

  杜先生瞪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这有什么难的,要知道,并不一定要进黑室才能为黑室工作。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下山来,给他悄悄找一个地方呆着为你工作,说白了,无非就是在黑室之外再设一个黑室而已嘛。”说着开心地笑笑,又说,“说来也巧,我刚好把你对门院子里的人都请走了,把他们弄去贵州了,院子空着,本来就准备要给你们用的。你们的业务要扩大,家属问题也要解决。那么点地盘怎么够?重新找地盘又太麻烦,所以我就盯上了对门的院子。我看以后啊,可以把对门搞成大家的生活区,吃啊住的都移到对门去,这边就完全是工作区了,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哦。”陆从骏高兴得差点忘记了尊卑,声音里透出一股十足的精气神。

  “别得意,还轮不到你得意。”杜先生挥了挥手,对他说,“我已经给你解决了陈家鹄下山的问题,你要给我解决他女人的问题,虽然不用急,但也不能拖久了,而且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要留下一点点后患。动刀子不是上策,要治人于罪恶之中才是上策。”

  “明白。”陆从骏起身一个立正,他知道接见已近尾声,该告辞了。杜先生也站起来,吩咐道:“那就这样,让陈家鹄先在那里呆着,上班!要给我绝对保密,对外面任何人都不要说起,内部也要尽量缩小知情者的范围,仅限你和教授等少数人知道。”

  “老孙瞒不了他的,”陆所长咧开嘴,笑道,“他要负责他的安全。”

  “废话!”杜先生亲切地骂道,“我是说少数人,没说就你们两个人。”

  谈话这样结束,是陆从骏来之前没想到的,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到了杜先生这里,只是随手一舞,四两拨千斤,轻易就化解了,圆满了。他乐颠颠地回到五号院,把好消息告诉了海塞斯。两个人心血来潮地当即带了老孙去对门院子看,门锁得死死的,也没有挡住他们的兴致。老孙总是随身带着万能钥匙,陆所长亲自动手,把它捣鼓开了。

  这扇门是专门为陈家鹄开的,至少在眼下。

  五

  与楼下陆所长的房间相比,楼上陈家鹄的两个房间——为寝室,二为办公室——明显要整洁多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明几净,什物、摆件也丰富多了,且都已归位。尤其是办公室,桌子、椅子、电话、烟缸、收音机、书橱、文件柜以及休息的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妥妥帖帖。两个屋角还摆了两盆水竹,绿得清新,发亮,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一其实季节已至深秋了,外面的麻柳见风就要丢叶片了。从后窗望出去,一排水杉几乎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冠还残留着绿色。

  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深棕色硬壳皮箱,居然还上了锁。钥匙在海塞斯手上,他正欲打开皮箱,跟陈家鹄交代工作,陆所长上来拦住他,对他摆摆手,道:“你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说着指了指一面墙,那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海塞斯心领神会,说:“那我先出去一下。”陆所长帮他推开门,“给我三分钟。”

  海塞斯一走,陆所长将陈家鹄拉到那面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要他朝着它们举起右手。

  “干吗?”陈家鹄不解地问。

  “宣誓。”

  “宣什么誓?”

  “凡是进黑室工作的人,都必须做效忠宣誓。”

  “怎么宣誓?”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陆所长安排陈家鹄对着自己站好,吩咐他照他的样子立正,举起右手。陈家鹄迟疑地举起右手,按照提示,握紧拳头,挺胸收腹,脚跟并拢,立正,双目正视前方。一切就绪,陆所长便开始领着陈家鹄庄严宣誓。

  “我宣誓——”

  “我宣誓——”

  “从今天起,我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魂——”

  刚领了一句,陈家鹄就将手放了下来,说:“我不能做这个宣誓。”

  陆所长惊异地瞪着他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做这个宣誓。”陈家鹄冷静地重复道。

  “为什么?”

  “我不是党员,谈何是党国的人?”

  “笑话,我的部下怎么可能不是党员,我现在就吸收你为党员,宣誓就是入党仪式。”

  “你同意吸收我,还要我愿意申请加入呢。”陈家鹄淡淡一笑,说,“我不申请你怎么同意?”

  陆所长立刻沉下脸,教训他说:“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你不要开玩笑。”

  陈家鹄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这关涉到我的信仰问题。”

  “你信仰什么?”

  “民主和自由。”

  陆所长说:“我党以三民主义为立党之本,民主和自由正是我党的一向追求。”

  陈家鹄说:“恕我直言,以我对贵党的了解,似乎有相当的距离。”

  陆所长不悦地说:“那是因为当前局势所迫,现在抗战救国就是最大的民主和自由。”

  对此,陈家鹄侃侃而谈,说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量很久。“你说得不错,外侮入侵,领导抗战是所有执政者应尽的义务,今天贵党如此,二百多年前的朱氏政权、六百多年前赵氏政权,都是如此。今天我站在这里,跟贵党可以有关,也可以无关,因为我是中国人。只要是中国人,都有责任来参加这场救亡国家和民族的战斗,这并不是贵党独有的责任。所以,自然也不能有这种规定,必须先入党才能做事。”

  陆所长皱着眉头看着他,沉吟半响,方才友好又诚恳地说道:“你这么说不是为难我嘛,要不这样,你先宣个誓,入不入党以后再说。”

  陈家鹄非常坚决地摇了头,“这怎么行,这是宣誓,怎么能作假?宣誓都作假,岂不是太荒唐了。”

  “那你说怎么办?”陆所长不高兴地责问道。

  “要么就免了,要么就修改誓词。”

  陆所长冷冷地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他过去曾吸收过很多人加入他的组织,曾很多次地领着别人宣过誓,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有如此大的胆子和如此古怪的想法,向他提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要求。他不禁又惊愕又愤慨,但同时他也明白,如果他不按陈家鹄的要求去修改誓词,他是休想让他低头屈就的。这家伙刚烈倔强的性格他早就领教过,想起来都让他厌烦。有才的人都是刺头!喝过洋墨水的人都是花花肠子!陆所长既恼又恨又烦地训斥了他一顿,试图压迫他就范。但陈家鹄硬是不让步,不给面子。他的老毛病又上来了,三军可易帅,匹夫不可易志!最后在海塞斯的调解下,还是陆所长做出了让步,破天荒地修改了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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