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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第2章(5)

    “你恨崔家吗?”

    “好像……不是很恨。”

    “你想,崔家会恨我们简家吗?”

    “恨。”简宏图一个激灵,自觉坐直了。

    “如果他们就在你的员工队伍里,就潜伏在你朋友群里,可你不知道他是崔家人,你怕不怕?立刻着手调查吧。”

    “可怎么找啊,老房子全拆光了……呃,我去找,去找,一定找到。”简宏图又捂住嘴巴,在哥哥面前装出楚楚可怜状。

    简宏成不语。他与弟弟不一样,他那时候已经有记忆,他记忆里是浑身是血的爸爸,是医院急诊室门前的血路,以及,简家从此被张立新鸠占鹊巢。他恨。

    宁宥虽然在儿子面前表现镇定,可等躺下,她心烦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索性不睡了,又怕吵到儿子。可越睡越不舒服。

    正烙饼呢,只听门外儿子压着声音轻轻说:“妈妈你睡着了吗?”若非夜深人静,若非她正好那时候没在翻身,她可能错过儿子的声音。可她有点儿恍惚是不是幻听,也轻轻回了句:“灰灰吗?你没睡?”

    郝聿怀这才清晰地在门外回答:“妈妈,我睡不着。我能进来吗?”

    “请进。”宁宥连忙起来,快速收拾一下头发衣服。只见儿子挟一只枕头瘪着嘴开门进来。

    “妈妈怕不怕?我来陪你。”

    宁宥不点破,连忙叫好。于是郝聿怀将枕头往床上一扔,积极地窜出去,“我去抱被子来,我睡地上。”

    宁宥阻止了儿子,从橱里找出一套客用的被褥铺地上,一顿忙碌后,母子就着暗暗的台灯光静静各自躺下。

    “妈妈,爸爸现在也睡觉呢吗?”

    “爸爸可能也睡不着呢。”

    “爸爸睡觉也戴手铐吗?”

    “我也想知道呢。我还担心你爸着凉感冒呢。”

    “妈妈,你别离婚好吗,我……错了。”郝聿怀说到这儿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哭了。

    “我没说要跟爸爸离婚啊,这会儿爸爸最需要妈妈和灰灰,怎么能给他打击呢。”

    “嗯,唔……”

    “灰灰想听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吗?”

    “唔……”

    “那我就讲了啊。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妈妈小学二年级那年说起吧。那时候外公是一家工厂的晒图员,外婆是医院的药剂师,你舅舅还在读幼儿园。外公身体很不好,三天两头不能去上班,每个月领到的工资克克扣扣下来就没多少了。吃药又得花钱,家里的日子过得很难,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外婆身上。你外公心里就很不好受,总是发脾气,跟外婆吵架。”

    “外婆这么辛苦,他还跟外婆吵架?”

    “是啊,我小时候也这么想,后来才知道,你外公心里苦。幸好你舅舅那时候还小,很调皮,家里到处是他的笑声,大家才有点儿高兴。可越是穷苦人家,越是害怕过年。过年,年关,那一年的年关,你外公竟是没有迈过去……”——

    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宁宥当时年幼,记忆中存在许多谬误,长大后与妈妈一起回忆,才将偏差纠正了过来。

    那时她叫崔启真,弟弟叫崔启明,爸爸叫崔浩,妈妈叫宁蕙儿。

    正常日子里,妈妈每天早早起来上街买菜。等妈妈回来,爸爸正好生好煤球炉,催俩小起床。妈妈做了早饭先吃好,穿越半个城市去上班。爸爸煎药的当儿,宁宥带着弟弟洗漱吃饭,吃完宁宥送弟弟去幼儿园,她自己上小学。

    就是这一天,崔浩晚上有心事睡不着,翻来覆去便盗汗了,更加睡不好。早上宁蕙儿起床时,他也醒了,可稍微懒了一下便又睡了过去,等宁蕙儿买菜回来,见老的小的都还蒙头大睡,一下子火大了,可又担心吵架被孩子听见不好,便隔着被子狠狠捶了崔浩两拳头。

    崔浩好不容易才睡着,梦境健康美好,却被生生捶醒,一醒来千头万绪的烦恼事又一拥而上塞满了脑子,他一怒之下腾地钻出被窝,只穿着单衣,也不怕冷,脱口而出:“我失业了,以后不会赚钱,让我死好了。”

    “你还有理了,快起来。”宁蕙儿全没好气,又不能发作,只好咬紧牙关,伸出冻疮长得红萝卜一样的手扳起丈夫瘦弱的肩膀狠狠摇晃两下,狠狠而走,到布帘外面叫醒小姐弟。

    宁蕙儿的强硬让崔浩觉得自己很窝囊,火气更是腾腾燃烧到头顶了,闷了一夜的话再也拦不住,喷涌而出,“我是有理。厂里关了晒图室,简厂长让我要么去翻砂车间做工人,要么别再去上班。我怎么搬得动翻砂件,我跟他求情,他不干,他说现在厂子是他的,发工资是掏他腰包,他不养懒汉。他说我是懒汉,他逼我,你也逼我,你们都逼死我好了。”

    宁宥听到妈妈回家就醒了,赶紧乖巧地起床自己穿衣服。可怎么推弟弟,宁恕都不肯起。她焦急地自己穿衣服,冬天的衣服一层层的还特多,急不起来,一边懵懂地听爸妈吵架,她不很懂,可知道爸爸只要提到死啊活啊的,事情肯定又很大。她吓得连忙再催宁恕,可宁恕还太小,不知轻重,被推得烦了,索性在被窝里钻来钻去,越钻越起劲,就是不肯出来。

    宁蕙儿正拎煤炉出去,听得丈夫如此说话,惊得炉子一扔掀帘子回来,紧张地道:“你说什么?不行,你得去上班,我找人托关系跟你们简厂长说说去。别有事没事只知道发脾气,你又不是小孩子。”

    崔浩只顾生气,忘了穿衣服,冻得咳嗽起来,可此事万分紧急,必须说清楚,忙一边穿一边急着道:“你又去找唐英杰?还不如我死了,你干干脆脆嫁给他去,享你的荣华富贵。我宁死也不要他帮忙。”

    宁蕙儿气得发抖,发狠说了句:“你省省吧。”轻蔑地一摔帘子走了,都不愿跟丈夫纠缠。丈夫靠不住,她还不如吩咐女儿:“妈妈来不及生炉子了,你等下自己拿竹壳热水瓶的热水泡冷饭,给弟弟挖勺猪油,否则他不肯吃。快,别迟到。”她说着就伸手去被子里揪儿子,可宁恕怕冷,满被窝地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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