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八章)(3)
时间:2020-11-15 作者:高尔基 点击:次
第一次卖鸟儿挣了四十戈比,外祖母非常惊奇:"你瞧,我只当是玩儿的,孩子的把戏,不料竟卖了这么多钱!薄翱墒腔孤舻锰阋肆四亍薄笆锹穑俊* 在赶集的日子,她总能卖到一卢布或更多些回来,这就更加惊异了:这么一些算不了什么的玩意儿,竟能够挣这么多钱! "一个女人,一天忙到晚,给人家洗衣服,擦地板,也只挣得二十五戈比,你想想看!说来,这个行当不好!把鸟捉来关在笼子里,也不好。阿廖沙,这种买卖,还是别干了吧!" 可是我很醉心于捕鸟。我觉得它很有趣,而且借此可以独立谋生。除了鸟儿以外,没给谁找麻烦。我弄到了一些上等的捕鸟器具,常跟捕鸟的老前辈谈天,得到不少知识。我又常常一个人到三十来俄里外的伏尔加河边去,到克斯托夫森林里去捕。那儿作樯桅用的高大松树上,栖着交喙鸟,以及精于此道的人所珍爱的一种白头翁。这是一种长尾白毛,非常珍奇美丽的鸟儿。 我常常傍晚出发,整夜在喀山公路上走着,有时被秋雨淋着,跋涉在深深的泥泞中。背上背着油布袋子,里面装着捕鸟器和诱鸟笼,一只手拿着一根核桃木的粗大木杖。秋天的黑夜,寒冷可怕,很可怕!……公路两旁,立着被雪打坏的老白桦树,在我头上伸出了湿淋淋的枝条。向左边山崖底下望去,黑洞洞的伏尔加河上,浮闪着末班轮船和驳船上的几盏桅灯,好象正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这些船的蹼轮,在水里啪啪地响着,汽笛呜呜地叫着。 在生铁一样坚硬的地面上,现出了路边村落的茅舍;一群忿怒的饿狗向脚边冲来;更夫敲着梆子慌恐地叫:"那儿是谁?说句夜间不该说的话,是鬼把你弄来的吧?" 我担心我的捕鸟器具会被没收。每次总带着几个五戈比的铜子,准备送给更夫。有个福基纳村的更夫,跟我交了朋友,每次碰到,他总是惊叹:"又是你来了?唉,你这个闲不住的夜游神,胆子倒不小!" 他名字叫尼丰特,是个矮个子,长一头白发,很象圣徒。 他常常从怀里拿出萝卜、苹果,或是一把豌豆什么的,放在我的手里。 "唔,送给你,朋友,我留着特地请你的。吃吧。" 接着,就一直送我走到村外。 "去吧,上帝保佑你!" 东方发白的时候,我走到树林里,就把捕鸟具装好,挂起诱鸟笼,在林边躺着,等待太阳出来。这时万籁无声,四周的一切都冻结在深深的秋眠中。灰沉沉的雾气里,隐约望见山崖下广阔的草常这一片大草场虽然被伏尔加河隔断,但越过了河,还是向外伸展,直伸展到渺茫的雾气中。渐渐的,从远处草场尽头的树林后边,悠然升起了白洋洋的太阳;黑色马鬣毛般的林子上面,闪烁着光波,展开了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场面:雾从草地上渐渐升腾起来,愈升愈快,被阳光映成银色。接着,地面上显出了灌木丛、树木、干草堆。草场好象融化在阳光中,变成一种赤金色,向四面八方洒开来。 现在,太阳已照到河边静寂的流水上,好象整条大河,都已经向太阳沐浴的地方涌过来了。太阳笑嘻嘻的,渐渐升高,祝福着,温暖着这赤裸的寒颤的大地。地上散溢着秋天的浓香。 天空一碧无瑕,地面显得更加辽阔无边。一切东西统统向远方流去,好象有人在引诱着:"到那青青的地平线去吧。"在这地方,我已看过几十次日出,每一次都另有一番新的景象展现在我的眼前。——一个充溢着新奇的美景的世界……不知什么缘故,我特别喜欢太阳。我爱太阳这个名字,爱这名字中悦耳的声音,藏在这声音中的音响。我喜欢闭着眼睛让脸晒在温暖的阳光中。当阳光剑一般穿过墙垣的隙缝或树枝间的时候,我爱伸出两手的手掌去捉它。外祖父非常崇拜"不拜太阳的米哈伊尔·切尔尼戈夫斯基大公和贵族费多尔";我以为这不过是跟茨冈人一样的黝黑而阴险的恶徒。 他们好比可怜的莫尔德瓦人,是永远的眼病患者。太阳从草场上升起时,我不禁高兴得笑了。 针叶树在我头上沙沙作响,绿叶尖上滴下露珠。树荫下的阴影中,蕨蕨的图案纹的叶子上,早晨的寒霜象一层银箔似的闪烁。带红色的草,被雨水打倒了,草茎伏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可是当一绺明亮的光线落在这草茎上的时候,就可以瞧见草叶中有一种轻微的战栗;这也许是生命的最后的挣扎吧。 鸟儿们醒来了,灰色的煤山雀象绒毛球,从这枝跳到那枝。火焰般的交喙鸟,用弯曲的嘴啄松树顶上的松果。松树梢头,一种白色的白头翁摇着身体,摆动着长长的船舵一般的尾巴,张着黑珠子一般的眼睛,不信任地斜眼瞧瞧我张着的网。忽然,一分钟以前还沉浸在深思中的整座森林,漾起千百种的鸟声,充满了大地上最纯洁的生物的叫声。大地上的美丽之父——人类,也就依照它们的形象,造出了许多爱尔菲、司智天使、六翼天使以及天使之群来安慰自己。 捕这些鸟儿,未免有点不忍,我觉得把它们关进笼子里,良心上过不去。我更喜欢观赏它们,可是狩猎的热情和挣钱的欲望,压倒了怜悯之心。 鸟儿们做出许多狡猾的把戏,使我觉得可笑。蓝色的白头翁,仔细观察了捕鸟器,知道那儿有危险,便从侧边钻进去,安全地、巧妙地从捕鸟器的棒杆上啄去了诱饵。白头翁本是很聪明的,可是太好奇,这就害了它们。骄傲的灰雀比较笨一点。它们成群地钻进网里来,好似一队吃得脑满肠肥的市侩拥进教堂里去。被网儿罩住时,它们非常惊异,眨眨眼睛,用厚钝的嘴啄着指爪。交喙鸟走进捕鸟器,显得镇定而大方。还有一种叫作绕树鸟的,是一种神秘的怪鸟;这种鸟长时间站在网跟前,把身子支在粗壮的尾巴上,不时动动长嘴。它跟啄木鸟一样,在树干上跑着,总是跟白头翁作伴。 这种烟灰色的鸟,让人感到有一种可怕的地方,象是有一点儿孤寂,谁也不爱它,它好象也不爱谁。它跟喜鹊一般,喜欢偷一些细小发亮的东西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