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跌入谷底

 

　　看到一个读者的留言，她说她上高二。看着高三的学长、学姐每天在题海里苦苦挣扎，觉得他们活得特别累，自己也压力山大。

 

　　暑假时，她在一家手机专卖店做促销员，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五六千，比她刚大学毕业的表姐挣得还多。

 

　　她问我，在这个时代挣钱那么容易，上不上大学还有那么重要吗？

 

　　一

 

　　年轻有太多优势，唯有短视是不可回避的缺点。在我十几岁乃至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未来。那时我羡慕邻居家的姐姐高中毕业就去做了销售，不仅不用读书、做试卷，还可以穿着美美的制服和高跟鞋，每个月也有好几千元的收入。

 

　　那个姐姐跟我做了多年的邻居，上学的时候其实成绩不错，努力一下，考个一本院校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她觉得冲刺太辛苦，早早地便放弃高考，每天只是在家学学化妆，跑到附近的店里去打零工。那几年她做得顺风顺水，听说签下了好几个大单。家里的家具都换了新的，家属院里的老邻居纷纷称赞，说这孩子出息了，不比上过大学的差。

 

　　我大三那年，她失业了，坐在满地烟头的楼道中，叹着气：“我们这种靠青春吃饭的人，只要青春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看看我，现在要怎么跟那些十八九岁、口齿伶俐的小姑娘竞争？”

 

　　她在家待了大概两个月，然后找工作，却四处碰壁。就在我快要放暑假时，听到她要回老家的消息。她临走时来跟我妈告别，说自己还有两万块的积蓄，在城市里混不下去，希望在老家做点小生意，有个立足之地。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常常想起她。每当看到有类似“某初中少女月入十万”的新闻时，我都会忍不住想，那会是她吗？

 

　　二

 

　　学识决定眼界，眼界决定格局，而格局决定人的一生。

 

　　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太容易盯住一点蝇头小利，被一点利益蒙住双眼，以为生活会永远顺遂，青春永远不老。可是当你年逾三十，脸上的胶原蛋白都被雨打风吹去，还跟身边甜美可人的小姑娘推销着同一款手机时，当你查出脂肪肝，陪客户喝酒力不从心，却还要跟你同公司出来的年轻人端着酒杯侃侃而谈时，你要怎么办呢？

 

　　我曾经跟一位做记者的朋友聊天。她采访过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痛苦不堪而又无力改变现状的体力劳动者，对生活带给他们的巨大惯性心有戚戚焉。我随口说了句：“他们既然想要改变，为什么不能用业余时间去学点技能呢？”

 

　　她用那种“何不食肉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以为他们都能跟我们一样朝九晚五带双休？上班就是坐在电脑前分析一下数据、回邮件、做个PPT？让你上班站八个小时，看你下班后还有没有精力学习？”

 

　　“生活的惯性是很可怕的。”她说。

 

　　许多人一开始，选择一份门槛低、含金量也低的工作。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中，一点点失去斗志和精力，随波逐流，得过且过。找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伴侣，两个人一起陷入生活的泥潭，想要向前挪一步，比登天还难。

 

　　生命依然在继续，生活却早已停滞，停留在你无力改变的那个瞬间。往后的几十年，都是那一天的简单复制。

 

　　三

 

　　一纸大学文凭，不仅仅是某个领域的敲门砖，还是人摆脱生活惯性的出口。

 

　　享受更多的资源、认识更多的人、拥有更多的机会，才能摆脱之前那些短视的，甚至有些愚昧的观点。

 

　　有时候人生的岔路，就是从一个机会开始，然后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

 

　　我一位女友公司的司机，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却连一天假也不敢请。因为只要他休一天假，就意味着全勤奖和补助都泡了汤，收入折半，而家里还有要上学的女儿、没有工作的妻子和年逾七十的老母。

 

　　他可以跳到其他地方工作，却无法摆脱司机这个职业。从长途车换到公交车再换到商务车，所能做的只能是在那狭小的缝隙里翻转腾挪。

 

　　那个男人，开了二十多年车，在一线城市中，拿着四千出头的工资。每天除八小时的正常工作之外，有紧急采访时，他也必须随叫随到。

 

　　他花了两个月的工资，给上初中的小女儿报了一个数学培训班。他说：“我一定要供她上大学，不为给我争气，只是想她以后不必像我一样，只能困在这一种人生里，动弹不得。”

 

　　这就是我为什么依然想要像个老古板一样，劝你好好读书，劝你去考大学。并不是因为打工妹就比别人低贱卑微，也并不是因为除了这一条路之外别无他处可去。而是我太清楚，一个连学习都嫌累的人，很难咽下生活的苦。那張文凭，虽然许不了你飞黄腾达，却也至少在你想要摆脱某种苦难的时候，赋予你一点点能力和资格，帮你推开一扇新的门，给你更多的机会去选择，去见识更大的世界。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受教育不是为了站上顶峰，而是为了不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