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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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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科长来送饭了。饭是科长做的,科长正在学习做饭。
  旧妈妈打开饭盒看了看,眼里有了一股焦糊气。她说:你看,米饭做成一盆浆子了。你老是添水多,你怎么老是添水多……
  科长翻开眼皮看了看,没有吭声……
  旧妈妈说:算了,算了。你去给我买碗烩面吧。说着掏给科长一张人头纸。
  科长把钱接过来,扭头走了……片刻,他又走回来,说:
  一碗两碗?
  旧妈妈看了看我,说:这还用问么?明明不吃辣的。
  我看见科长在心里骂了一句,就又扭头走了。一会儿工夫,科长端回来一碗热腾腾的烩面……
  科长是在旧妈妈吃饭的时候开始偷人头纸的。我看见科长走进里屋,背过身来,脸对着我和旧妈妈,先是两手背在身后,接着又伸出一只手点烟。在他点烟的时候,却用另一只手悄悄地捏着一根火柴棍粘放在小箱里的人头纸……那火柴棍上有胶水,我闻见那火柴棍上有胶水的气味。他已经粘了很多次了,每次他都能粘出一张两张来。我知道他总共已粘出三十六张了。他来送饭时,趁旧妈妈不注意,先后粘了十一次,粘出了三十六张爬满细菌的人头纸。他把粘出来的人头纸偷偷地塞进鞋里,而后提上饭盒就走。他走得很慢,走出七步之后总要回头看一看,这是他的习惯。只要他身上带有人头纸,他就会习惯性地回头看看。这时候他身上会有一股女人的气味,每当他回头的时候,他身上就会漫出一股女人的气味。他走路的姿势也在变换,我现他走路的姿势也开始变换了。他的身子有态了,他走出了一种女人才会有的态,这种态是拧出来的,身子拧得时候才会这样。我知道这都是那些人头纸的缘故,是那些人头纸垫高了他的鞋跟。
  旧妈妈每天要数一次人头纸,她总说,怎么不对呢?怎么会不对呢?可她还是一遍一遍地数……
  晚上的时候,我看见科长躲避着一处处的灯光,一扭一扭地在暗处走着,他要到厂长家去。我知道他要到厂长家去。我听见科长一边走一边说:这么一个小脸,我不要了。我要这么小的一个脸干啥……他头上顶着的是一些用人头纸换来的礼品(那是两箱健力宝和两条红塔山),这时他的脸显得很大,像山一样大,他就这样顶着山脸迈进了厂长的家门。开初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他一句话也没说。他仅仅是用眼睛下跪,我看见他的眼睛跪在了厂长的门前。他的眼睛在厂长门前大约跪了有十多分钟,而后门就开了。他是把门跪开的。
  这时门里亮出了一张钢筋脸,厂长的钢筋脸在门口沉默了有一分钟的时间,渐渐就有了热芝麻一样的笑,那笑很烫,那笑一粒一粒地炸着。厂长说:来吧,进来吧。说完,厂长扭头就走回去了。科长跟在厂长的屁股后边,一扭一扭地跟着走。厂长家的人全都是冷脸,一片一片的像玻璃一样的冷脸……科长像是走在碎了的玻璃上。走进里间的时候,厂长扔出了一颗豆子:
  坐吧。科长慢慢地把山脸卸下来,把半个屁股镶在沙边上,沉默了一会儿,说:厂长,我一直想找你,很长时间了,我想找你说说。那些事儿……厂长点上一支烟,把脸存放在烟雾里,吐出了一片雾腾腾的话:算啦,不要再提了。过去了,我是不会计较的。科长说:我知道你肚量大。你虽然不计较,我心里不好受。可我在宣传科,一直是受书记的直接领导……
  突然就有了一声闷响:不要再说了。你不用解释!科长的声音也跟着高了,科长说:我知道事到如今解释也没有用。我是想给你送一件东西……厂长说:什么东西?你还有什么东西,你说吧。科长说:我这里还放着一个记事本……厂长笑了,厂长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厂长的笑里渗出了山楂糕的气味。厂长说:噢,噢。该告的都告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还有没了的事么?科长马上说:这是书记的,这上边记的都是书记的……厂长的脑海里跑出了一只猫,我看见厂长的脑血管里藏着一只猫。猫说:炳章,你是个有心人哪。科长说:咱们共事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有些事我不便说……猫说:你有什么要求?你有什么要求你说吧。科长说:我还是想工作,我这人是个干工作的人,这你也知道……猫说:别的呢?别的你还有啥想法?科长说:人是活脸的,我有个脸就行。我就要个脸……猫笑了笑说:别的我不能给你,脸可以给你。科长说:我不说感激的话了。我不多说感激的话了。你看我的表现吧。猫说:炳章,这事不难。我看这事不难哪。可是,有一条……科长说:你说,厂长你说了。这时,猫不见了。猫出溜一下就不见了。厂长的脸上又慢慢跳出了一些芝麻,芝麻转眼之间变成了一片烟雾。厂长站在烟雾后边说:我不要求别的,我只要求你把这个本子拿给老耿看看,让老耿在上边签个字。别的事都好说。科长没有话了,科长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科长慢慢地站了起来,科长的瓦刀上挂满了一线一线的小水,科长身上有了一股尿的气味。科长说:厂长,你羞我呢。我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脸了,你还羞我……厂长说:王炳章,我实话对你说,你这样我就更看不起你了。你想我会用你这样的人吗?说得难听一点,我用狗也不会用你。你这是品质问题。品质!……科长说:我想尿,我真想尿在你这儿……
  厂长慌忙说:你干什么,你想耍赖吗?科长说:你知道什么叫品质么?我给你说说品质。我过去就是太品质了才走到这一步的。那时候老耿是我的领导,老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你不健忘的话,那时你也找过我,你让我揭老耿。你记不记得你让我揭老耿时说的话?那时候我没有揭,你们都是领导,你说让我听谁的?不错,我当时是听了老耿的。那其实是品质让我听的,如果不是品质,我也许不会听。我现在才明白,权力就是品质。你有权了,所以你才强调品质。厂长又坐下来了。厂长坐下来,吸着烟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你说下去……科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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