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府占卦
2020-01-31 本站原创 作者:林健心韵 点击:次
初春夕时,知府徐平颜在官邸之内小酌几杯,微醺,便早早歇息了。
沉睡之中,忽觉得绣帘晃动,犹如海面风儿掀起阵阵涟漪,恰似山林之间奇音呼啸。隐约之间,见一白发苍苍老者,飘然而至床榻前。徐知府瞬感惊愕,欲起身,却觉周身巨石压着般沉重,不得动弹。但见老者双膝跪地,对徐知府言道:“在下小民恭请府台大人安好。”
徐知府惊恐未定,急忙问道:“汝是何人,来此做甚?”
那老者回曰:“小民姓榆,名伯翁,家住秦阳县城东十里铺。为秦阳名门望族,吾榆家为地方民众也曾多做善事,广积恩德。不料今岁秦阳大旱,缸无粟粒,民不得食,百姓凄惨,乡间无处不闻悲啼。我榆家世代在此居住,屈指算来已绵绵千年。不意昨日,秦阳县民众骚动,众人聚集,上不畏国法,下不恤人言,竟妄闯我庭院,大肆掠夺,使吾辈人人自危,哀声不绝。今冒死前来拜见大人,望大人为小民做主,救我榆家出水深火热。”
老者言罢,面色怅然,双手伏地,连连叩起头来。
徐知府闻言,看着榻前所跪之人,顿生了怜悯之心,“地下甚凉,本官容你站起说话。”
老者依然跪着未动,曰:“大人在上,小民岂敢造次。万请知府大人为小民做主。”
“既有冤情,当去秦阳县衙,奈何舍近取远兮?去吧,本府已困倦了。”言罢,徐平颜将双目紧闭,不再理睬老者。
忽尔,老者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甚畏,徐平颜顿感周身冷气嗖嗖,恰如冷链缚身,犹似冰水盖顶。
“闻言大人为官清廉,勤政为民,不似那秦阳县衙黑暗,不料天下乌鸦一般黑。为官不为民做主,何不回家板犁头!如此草菅人命,枉食朝廷俸禄,尔不怕遭天谴吗!”
徐平颜心里一惊,如雷而击,猛然睁开眼,但见榻前空荡荡的,四周万籁俱寂,哪里有什么白发苍苍老人!徐平颜此时酒劲渐去,睡意全消。适才情景似梦非梦,竟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徐平颜魂魄归位,披衣而起,在房间缓缓度步,陷入沉思之中。“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虽天尚寒,初春的暖意丝丝扑面。天不庇秦阳,至夏入冬,三季未见滴雨,百姓担石不储,饥寒交织。此时,知府徐平颜似乎听到四野啼饥号寒的悲声。令他不解的是,朝廷所调拨的赈灾食粮,十日前以足额调拨到秦阳县,如何还有此等事发生。真乃岂有此理,天理不容!想起适才之事,莫非是上天托梦,警示与吾!
想到此,徐平颜睡意全无,唤来师爷,嘱咐道:“朝廷爱民,赈灾之粮已尽数拨付与秦阳县。皇天后土,为臣者,上当尽节于陛下,下当体悯吾百姓。尔等速带一人,去秦阳县见一下知县谭天迟,询问赈灾实情,尔后再去城东十里铺实地考察,灾民受恩如何,查的实情速速归来报我。”
师爷不解,面露疑惑,然不知所以。徐平颜眉头紧皱,面挂冷霜,把适才梦中情景略述一二。师爷领悟,受命而去。
不日,金乌西坠,师爷匆匆而返。
师爷复命于徐知府,言道:“秦阳县令谭天迟,已将朝廷赈灾之粮悉数散发于秦阳百姓,实情无疑,大人无忧矣。”
“可是尔亲眼目睹?”
“非也,然谭天迟所言。后,在下深入城内几户人家察看,谭天迟所言非戏。受恩百姓直呼朝廷德鑫,誉官爱民之情不吝之词。”
“可是汝独自寻访?”
“亦是谭天迟相陪左右。”
“可去秦阳城东十里铺?”徐平颜追问到。
“大人在上,容小人禀告,这也太蹊跷异样了。秦阳城东十里铺乃是荒田旷野之地,渭水潺潺,其音悦耳,只是哪里有乡村民居?唯有几株老榆树耸立期间。据当地百姓所言,其榆树已千年有余,往年浓荫蔽日,枝繁叶茂。谁知如今的千年榆树,伤痕累累,唯惜树枝上下,竟体无完肤,连树皮也尽被剥去,赤裸裸地号于风中。千年老榆树,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其状甚觉可惜。”
徐平颜猛想起梦中之事,那老者自称榆姓,岂不正应了此树名。徐知府甚觉骇然,暗自叹息一声,扭身转体,陷入沉思之中。
师爷躬随知府身后,曰:“更有神奇之处,那片榆树林中,有一棵千年古树,树根蹊跷,竟裹着一石板搭成的石屋,每年吉时,当地民众纷纷前来供奉,祈求安福。树抱石,石裹根,倒是这秦阳一奇景。”
徐平颜闻言,止住脚步,扭头问道:“如此千年古树,庇荫世间子民,何人下得毒手!莫非是这大灾之年,百姓剥去充饥?”
师爷唯唯诺诺,“不得而知,应为因果。”
徐知府目光炯炯,凝视师爷,但却无语。看的师爷心中七上八下起来,此时无语胜有声。师爷知徐大人心中不悦,怯怯的说到:“听百姓所言,当为食之充饥了。”
徐平颜怒从心头起,横眉怒目,厉声责骂到:“阴风怒吼,日月敛曜,官为民官,自当为民所思所虑。赈灾之粮既已散发,百姓为何啃食树皮!如此做事,负宠而骄,事当儿戏,尔于游山玩水无疑,然助纣为虐也。”
一旁吓得师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曰:“吾甘愿受罚。”
徐平颜想起百姓疾苦,不由得双泪横流。恨恨然,拂袖而去。
诗曰:
东逝天悲水枉流,鸟啼楼阁空悬愁。
五陵隐谜诸王事,原野苍茫覆帝州。
这日,秦阳县令谭天迟闻知府徐平颜莅临秦阳,大惊。急正衣冠,躬施礼毕,将徐知府恭敬迎进县衙。
谭天迟乜斜徐平颜,这州府师爷方去,知府随之登门,谭心忐忑不安,不知这知府揣得什么主意。
徐知府坐定,冷眼瞧着一旁站立的谭天迟,曰:“秦阳大灾,圣上神明,虽至万里,唯体恤民情,忧民安危。今到贵县,只为巡查朝廷赈灾一应事项,速速既办。”
谭天迟闻之汗颜,魂魄出窍,疑忧其贪朝廷赈灾物资事发,茫然而无措,两眼竟呆滞般无神。
“谭知县可明吾意?”
谭天迟如梦方醒,连连点头,曰,“下官这就安排。”
谭天迟紧忙唤来县丞,言道:“知府大人前来秦阳察看赈灾实情,虑知府大人一路颠簸劳累,汝去乡村找几位乡民过县衙来,随知府大人询问。”
徐知府闻言,一旁摇头,言道:“无需扰民,吾与尔等一起前去即可。”
谭天迟忙道:“如此甚好,需县丞稍做安排,将车马备齐再行其事。”
徐知府仍摇头,“郑人宁信度,无自信也,吾岂为郑人乎。”
言罢,徐平颜起身,即向外走去。谭天迟与县丞面面相觑,肃然随之。
徐平颜前面不急不缓走着,令谭天迟略感安慰的是,这徐平颜竟未出城门,而是朝着街市走去。其令谭天迟颇感意外,一颗悬着的心却也安稳些许。谭天迟暗自思忖,这徐平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要亲自访贫问苦,却又不去乡下,倒有兴致游玩于闹市红尘。官至州府,亦不过如此,谭天迟暗自冷笑。
秦阳城位于渭水之畔,五陵原下,西出西域之门户,三街六市,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巍峨耸立秀钟楼,壮观鼓楼晖夕阳。围绕钟鼓楼,乃是秦阳城闹市商业圈,商家店铺琳琅满目,古色古香;地方饮食小吃,应有尽有。往日,城内人声鼎沸,市场繁华。怎奈,秦阳大旱,生意萎缩,商业自然萧条,竟比以往逊色不少。
徐平颜像无事般,一路轻松走着,一面欣赏着秦阳街景。
不多时,徐平颜领着一行人漫步来在钟楼之下。徐知府站在大街十字,左顾右盼,并不与人相谈。心底却似翻江倒海般滋味。
有诗曰:
秦地数秦阳,五陵列帝皇。
晨钟作祖雷,祈雨落池湟。
只是徐平颜这番心思谁人能解,不由得长叹一声。
片刻,徐平颜径直走进一家茶肆。谭天迟等诸人见状,急忙随其鱼贯而入。
谭天迟唤来店小二,嘱其上一壶上好的“龙井”,随之与徐平颜对面坐下,县丞与他人一桌坐定。
却说这品茗,历来讲究的是一个心静,佛能洗心,茶亦涤性。品茗者欲享茶趣,不急不躁,尽如忘我境地,轻啜饮一口,则齿颊留香。却说知府徐平颜并不推辞,端起温婉茶具,左手擎杯,右手轻轻滑动茶盖,先是闻了,面露陶醉,鸟饮茶汤,眉飞色舞,连连称到“好茶,好茶,秦阳城能品到如此香茗倒也意外。”
正是:
清阁尝香茗,茶汤亦去愁。
翠含千缕韵,饮涤世烦忧。
谭天迟见徐平颜心情颇好,适才紧绷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言道:“知府大人,天近午时,不妨上些茶点充饥如何?”
徐平颜仍是摇头。谭天迟心里便耻笑了,这知府乃只会摆头也,故有三笑获娇媚,而今三摇观痴人。徐平颜既摇头,谭天迟亦不敢造次,便随了知府。
一行人端坐茶肆饮茶,此情倒也悠悠。忽而,徐知府遥看一先生,一手执算命幡,一手摇着铃杵,缓行于街道。徐平颜忙环顾而言道:“速速去将那算命先生请进相见。”谭天迟忙嘱咐。不时,算命先生来在徐平颜面前。
徐平颜对这算命先生颇有兴致,恭让坐上茶。谭天迟见此人,方觉眼熟,且不知徐平颜何意,已不敢多言,只一旁观之。
徐平颜问道:“先生何方人氏?素以此艺为生否?”
算命先生倒也不谦,将算命幡依墙竖立,又使铃杵置于桌上,端起面前茶具小酌,回道:“小的这厢有礼了。小民栾氏名石,祖居秦阳,五陵原上有家园,吾便认得知县谭大人。当今世上,占卦之人可谓鱼龙混杂,龙稀少而鱼繁多,或一知半解者,或巧舌如簧者,骗人财钱。大人有何要问,尽悉道来,如若不准,分文不取。”
“知府大人在此,不得张狂,岂容汝胡言乱语。”谭天迟恐算命先生言语不慎为自己招来横祸,将他那贪污赈灾物质丑事示人,欲将算命先生驱离茶肆。
“谭知县不得无礼。占卦之人,按象、数、理来进行占卜预测,尚有依处。易经、术数两大流脉,源远流长。催生若干的占卜术,此乃顺应天意,何来妄语。”
徐平颜喝住谭天迟,和颜悦色的对算命先生言道:“吾不问天时,亦不问前程,知汝每日里行走于村落田间,农家宅院,当知朝廷圣明,下拨赈灾粮食与民?救命之粮是否已到百姓家中?依汝所见所闻,尔当实情告知本官。”
栾石闻言,着实意外。转眼瞧了谭知县,但见谭天迟两眼发直,汗浸额头,面目黑青。又观徐知府,殷殷期待,目光烁烁,不禁自己竟浑身哆嗦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想起月余之间,走街串户,秦阳大地,日月无光,一路艰涩晦暗,百姓生灵涂炭之残状,瞬间便有了主意。
片刻,栾石扭转身子,朝店小二言道:“烦请借笔墨一用。”徐知府道:“速取笔墨于先生。”店小二急忙取来纸张、砚台、笔墨,放置栾石面前,“先生请用。”
但见栾石神娴气定,将纸张缓缓铺平,运笔挥毫,“一牛十年,方食一草。不知草大,或是口小?”十六字跃然纸上。随后,栾石又在文头加上“字谜”二字,抛笔起身,双手抱拳,“小民素以占卜为生,知府老爷所问,小民惟以此方式,将答案复与大人,望老爷宽恕察阅。家中尚有老小,嗷嗷待哺,容小民谋生去矣。”
言罢,栾石取其算命物品,置知府、县官于不顾,夺门而去。
谭天迟紧忙向前观之,一时竟不得其解。欲细看时,徐平颜已将纸张擎于手中,反复吟读栾石所写文字,片刻光景,徐平颜掌击桌面,瞬间茶具倾倒,茶水四溅,狼藉一片。只见徐平颜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来人,速将这狗官谭天迟拿下,缚至府衙受审。”
谭天迟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在地。
随从近前,将谭天迟官服褪去,押送府衙而去。
众人不解,欲问徐平颜,栾石所写文字何意?徐平颜苦笑一声,“一牛十年,方食一草。不知草大,或是口小。”此十六字,暗含一字,此乃“苦”也。
20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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