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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相信自己内心的善可以战胜大人的恶的孩子,后来都怎样了

那些相信自己内心的善可以战胜大人的恶的孩子,后来都怎样了
 
(一)
我喜欢话剧中文学性大于表演性的部分,喜欢反复琢磨那些台词。看了话剧《枕头人》,我回来又找到剧本,在脑子里重新想了许多遍。
 
整部戏阴暗、虐心、烧脑,其实,真正的主线故事主人公只有四个人:弟弟、哥哥、警探、警察。大的主线故事表面上是城市里发生了针对孩子的连环命案,警探和警察发现遇害儿童的死法与弟弟小说里写的情节如出一辙,虽然他们在大的社会背景下可以枪决弟弟,但又急于找到失踪中的第三个孩子。他们不仅逮捕了弟弟,还把他智力有问题的哥哥也带来了……
 
 
在绵延的审讯中,嵌套了一系列故事,带有作家自传意味的故事、作为作家作品的故事、作为警探作品的故事,兄弟二人童年的遭遇、警察童年的遭遇、警探的家庭问题、警探儿子的事。每个故事都与他们个人的命运、抉择和价值观相通,暗中与其他故事相套,与前后发生的情节有着更深的关联,这些事令审问中的每个问题与每个回答有了不同的意味,每句怒吼都有不同的层次。
 
戏中戏并不少见,没有一句废话的标准也非常老派,但像剧作家马丁·麦克多纳这么擅长“编织”的人并不多。引申不难,隐喻不难,难在故事间切换的方式与其间绵延扑朔的联系,对人接收信息量冲击的能力和反应的速度提出了要求。把听起来荒诞、简单的故事与其他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让它们既在人心里播下一颗苦种又让这颗如同杰克豌豆的种子能迅速发芽、长大,高密度地盘根错节又伸出上天入地的枝杈,既呼唤内心的欲望、渴望、恐惧与卑微,又具有让人联系到外部社会、信仰的宏大批判意义。每个观众宗教方面的知识、家庭的结构、个体的经验、对人心与人性的理解,决定了对这部话剧的解读方式,以及看一出话剧会变得多么意味深长。
 
 
(二)
马丁·麦克多纳最知名的作品是奥斯卡获奖电影《三块广告牌》,实际上在他涉足电影圈之前早就是备受瞩目与期待的剧作家了。他特别热衷又如此擅长描述人性的复杂与纠结,硬碰硬的温柔、凶巴巴的苦涩。对于这些的写作练习或者说是命中注定的主题可以从他的戏剧中看出端倪。
 
《枕头人》中作家弟弟写的《枕头人》的故事是非常凄凉的,枕头人软绵绵的,他的使命是在孩子童年时期教他们自杀,以此避免他们长大成人中的痛苦……如果他的劝说实现了,那么就有一个孩子死去;如果他失败了就有一个人将活着痛苦中,成年后再自杀死去……枕头人痛苦不堪,所以他返回自己的童年去劝说还是孩子的自己自杀,而当童年的他死去,那些经他劝说自杀的孩子又会重新回到痛苦的生活中去。
 
 
这个故事在故事套故事的话剧中贯穿始终,每当有一个故事中的人在受苦或描述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我就不免想到枕头人,如果他真的存在就好了,可以结束这一切。 他让一切非正常死亡有了一种特殊的颜色。
 
《枕头人》里的暴力包括父母对孩子的肉体的暴力、性暴力、精神压迫,警察对弟弟的肢体暴力、警探对弟弟的精神压迫,能够直接处决的极刑,孩子对父母反抗时的暴力,言语的暴力……描写暴力、虐待、黑暗、压迫与死亡的作品并不少,有时越是描写痛苦本身,就让故事变得越单薄,人物越僵死,有时描写施虐者的背景、历史、苦衷,让人觉得故事在为坏人开脱。可马丁·麦克多纳既不回避那些残酷,也不去反复仔细地描述苦难。
 
在话剧中,一次次出现被父母、被养父母虐待的孩子,他们复仇,他们抵抗,他们认命了或相信自己内心的善可以战胜大人的恶。对抗得那么纯粹,坚持,连曾经倍受溺爱的作家弟弟都没有一丝悔愧。或许,这个孩子可能不完全指儿童或少年,而是指相对无辜又无力的人,父母、养父母也几乎不是表面意思那么简单,他们的暴力是虐待,他们的教养是为了替代掉你本真的东西。而这对关系中最可悲的也许不是亲情带来的问题,而是孩子们暴力反抗的部分也会反噬他们自己,孩子们也会长大变成大人变成父母……
 
警探的父亲是酒鬼,他自己是酒鬼,我想他父亲对他不怎么样,他对他儿子也许也不怎么样,他那很小的儿子因为钓鱼而淹死,他内心非常痛苦,他对作家弟弟说,《枕头人》的故事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猜,也许他说的不仅仅是枕头人对孩子们的耐心、温柔,或许是把儿子的死代入《枕头人》的故事中会感到解脱和一丝安慰——突然的夭折也许避免了更大、更多的痛苦。枕头人意味着让你免受其他痛苦的痛苦,让你免受其他痛苦的死亡。死成了很多问题的解决方式,既是追责的,也是袒护,是一笔勾销。
 
 
(三)
《枕头人》让我有感触的地方太多……而其中有关写作与写作者的部分,让我心里打颤。《小绿猪》的故事被人反复在社交媒体上讲起,一只粉猪群里的小绿猪。从某种程度上说,小绿猪是如愿的,但这个过程还是痛苦……那种保持一点儿与众不同的愿望在这部戏的四种人里、在所有人心里都有……多数人最终被涂了红漆,而老天并不会为此下绿雨……可是,写作的人大概心里都有那只小绿猪,无论外面有多少粉猪。
 
 
另一个著名的故事是借警探之口讲出的《纸飞机》,其中描述的可能不是智者的冷漠旁观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努力,而这正是写作者身上会发生的事。扔出了飞机,下面的孩子只能自求多福,但智者故作镇静地去做别的事,实际上是后面的事与他无关了……警探的这类人格所具有的高高在上又仍然期待事情好转的那种希望……与写作者的心态大概最契合了吧。
 
《枕头人》里挖出的写作者的心思何止这点儿,剧作者似乎在说,有人受苦才能写好,或者说,作家本质上是在把什么人关在小黑屋里施虐,至少在开始审讯之前《作家与作家兄弟》的故事里,父母是这么做的,他们在一个房间里虐待哥哥,让他痛苦的哀嚎、呻吟成就弟弟的创作。黑暗的东西是写作的源泉……而有一天他哥哥在隔壁的哀嚎又成了促使他想要认罪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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