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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台风(5)

    出现的那个人是林刚,他来到空地还未被简易棚占据的一隅,他呼喊了一声:“这里真
舒服。”然后林刚的身体转了过去。

    “王洪生。喂,我们到这里来。”

    “你在哪儿?”是王洪生的声音,从雨里飘过来时仿佛被一层布包裹着。他可能正将头
探出简易棚,雨水将在他脑袋上四溅飞舞。

    有关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传来已经很久了,可是那天晚上来到的不是地震,而是霉雨。

    王洪生他们此刻已和林刚站在了一起,他们的雨伞连成一片。他看到他们的脑袋往一处
凑过去。他们点燃了香烟。

    “这里确实舒服。”“简易棚里太难受了。”

    “那地方要把人憋死。”

    王洪生说:“最难受的是那股塑料气味。”

    “这是什么烟,抽起来那么费劲。”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天气。”

    现在是霉雨飞扬的天气。钟其民望到远处的树木在雨中烟雾弥漫。现在望不到天空,天
空被雨遮盖了。雨遮盖了那种应有的蓝色,遮盖了阳光四射的景色。雨就是这样,遮盖了天
空。“地震还会不会发生?”

    有关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传来已经很久了。谁也没有见到过地震,所以谁也不知道什么
是废墟。他曾经去过新疆吐鲁番附近的高昌故城。一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镇,经千年的烈日
照射,风沙席卷,如今已是废墟一座。他知道什么是废墟。昔日的城墙、房屋依稀可见,但
已被黄沙覆盖,闪烁着阳光那种黄色。落日西沉以后,故城在月光里凄凉耸立,回想着昔日
的荣耀和灾难。然后音乐诞生了。因此他知道什么是废墟。“钟其民。”是林刚或者就是王
洪生在叫他。

    “你真是宁死不屈。”是王洪生在说。

    他听到他们的笑声,他们的笑声飘到窗口时被雨击得七零八落。“砍头不过风吹帽。”
是林刚。

    他注意起他们的屋门,他们的屋门都敞开着。他们为何不走入屋内?李英又在叫唤了:
“星星。”她撑着一把雨伞出现在林刚他们近旁。

    他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来到脚旁的。

    “这孩子到处乱走。”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喊,他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钟其民别出
声。“星星。”星星的头发全湿了。他俯下身去,抹去孩子脸上的雨水。他的手接触到了他
的衣服,衣服也湿了,孩子的皮肤因为潮湿,已经开始泛白。“大伟。”李英开始呼喊丈夫
了。

    大伟的答应声从简单棚里传出来。

    “你出来。”李英哭丧着喊叫。随即又叫:

    “星星。”一片雨水飞扬的声音。

    雨水在地上急流不止,塑料雨布在风中不停摇晃,雨打在上面,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
王洪生他们的说话声阵阵传来。“你也出去站一会吧。”她说。

    吴全坐在床上,他弯曲着身体,汗水在他脸上胡乱流淌。他摇摇头。她伸过手去摸了一
下他的衣服。

    “你的衣服都湿了。”他看到自己的手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时后出现无数苍白的皱纹。
“你把衬衣脱下来。”她说。

    他看着地上哗哗直流的雨水。她伸过手去替他解衬衣纽扣。他疲惫不堪地说:“别脱
了,我现在动一下都累。”

    潮湿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的双手撑住床沿,事实上撑住的是她的身体。隆
起的腹部使她微微后仰。脚挂在床下,脚上苍白的皮肤看上去似乎与里面的脂肪脱离。如同
一张胡乱贴在墙上的纸,即将被风吹落。

    王洪生他们在外面的声音和雨声一起来到。钟其民的箫声已经持续很久了。风在外面的
声音很清晰。风偶尔能够试探着吹进来一些,使简易棚内闷热难忍的塑料气味开始活动起
来,出现几丝舒畅的间隙。

    “你出去站一会吧。”她又说。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疲惫模样使他不忍心抛下她。他摇摇头。“我不想和他们站在一
起。”

    王洪生他们在外面声音明亮。钟其民的箫声已经离去。现在是自由自在的风声。“我也
想去站一会。”她说。

    他们一起从简易棚里钻出来,撑开雨伞以后站在了雨中,棚外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

    “像是清晨起床打开窗户一样。”她说。

    “星星。”李英的叫声此刻听起来也格外清新。

    星星出现在不远的雨中,孩子缩着脖子走来。他在经过钟其民窗口时向那里看了几眼,
钟其民朝他挥了挥长箫。

    “星星,你去哪儿了?”

    李英的声音怒气冲冲。

    他发现她的两条腿开始打颤了。他问:

    “是不是太累了。”她摇摇头。“我们回去吧。”她说:“我不累。”“走吧。”他
说。她转过身去,朝简易棚走了两步,然后发现他没有动。他愁眉不展地说:“我实在不想
回到简易棚里去。”

    她笑了笑:“那就再站一会吧。”

    “我的意思是……”他说:“我们回屋去吧。”

    “我想。”他继续说:“我们回屋去坐一会,就坐在门口,然后再去那里。”他朝简易
棚疲倦地看了一眼。

    监测仪一直没有出现异常情况。这天上午,雨开始趋向稀疏,天空不再是沉沉一色,虽
然乌云依然翻滚,可那种令人欣慰的苍白颜色开始隐隐显露,霉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他望着
此刻稀疏飘扬的雨点,心里坚持着过去的想法:地震不会发生。街道上的雨水在哗哗流动,
他曾经这样告诉过顾林他们。工宣队长的简易棚在操场的中央。阿尔卑斯山峰的积雪在蓝天
下闪闪烁烁。但他不能告诉工宣队长地震不会发生,他只能说:“监测仪一直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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