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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台风(12)

    父亲说:

    ——刘景的鸽子。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向日出的地方,它的羽毛呈现了丝丝朝霞的光彩。
旧墙再度被挡住。一个孩子的身体出现在那里。孩子犹犹豫豫地望着她。孩子说:“我是来
告诉物理老师,监测仪一直很正常。”

    她说:“进来吧。”孩子走了进来,他的头碰上了雨布,但是没有顶起来。他的雨衣在
流水。“脱下雨衣。”她说。孩子脱下了雨衣。他依然站着。

    “坐下吧。”他在离她最远的床沿上坐下,床又摇晃了一下。现在身边又有人坐着了。
傍晚时刻的阳光从窗户里进来异常温暖。

    她是否已经告诉他物理老师马上就会回来?

    旧墙上的雨水飞飞扬扬。

    曾经有过一种名丁香的小花,在她家的门槛下悄悄开放过。它的色泽并不明艳。——这
就是丁香。姐姐说。

    于是她知道丁香并不美丽动人。

    ——没有它的名字美丽。

    傍晚的时候,大伟从街上回来时依然独自一人。李英的声音在雨中凄凉地洋溢开去:

    “没有找到?”“我走遍全镇了。”大伟踩着雨水走向妻子。

    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钟其民说:“我知道星星在什么地方。”

    吴全的妻子躺在床上。钟其民坐在窗旁的椅子里,他一直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在灰暗的
光线里,腹部的影子在墙上微微起伏,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孩子出现在空地上,他扶着墙
壁摇摇晃晃地走路,孩子很快就会长大,长到和星星一样大。星星不会回来了。钟其民又
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吴全的妻子从火化场回来以后,没再去简易棚,而是走入家中,然后钟其民也走入吴全
家中。

    箫声飞向屋外的雨中。箫声和某种情景有关,是这样的情景:阳光贴着水面飞翔,附近
的草地上有彩色的蝴蝶。但是草地上没有行走的孩子,孩子还没有出生。

    钟其民并不是跟着吴全的妻子来到这里,他是跟随她隆起的腹部走入她家中。现在吴全
的妻子已经坐起来了。她的眼睛在灰暗的屋中有着水一般的明亮。运河即将进入杭州的时
候,田野向四周伸延,手握镰刀、肩背草篮的男孩,可能有四个,向他走来。那时候箫声在
河面上波动。吴全的妻子依然坐在床上,窗外的雨声在风里十分整齐。似乎已经很久了,人
为的嘈杂之声渐渐消去。寂静来到雨中,像那些水泥电线杆一样安详伫立。雨声以不变的节
奏整日响着,简单也是一种宁静。吴全的妻子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转过去时有些迟缓。她是
否准备上楼?楼上肯定也有一张床。她没有上楼,而是走入一间小屋,那可能是厨房。

    “啊——”一个女人的惊叫。犹如一只鸟突然在悬崖上俯冲下去。

    “蛇——”女人有关蛇的叫声拖得很长,追随着风远去。

    “蛇,有蛇。”叫声短促起来了。似乎是逃出简易棚时的惊慌声响,脚踩得雨水胡乱四
溅。

    “简易棚里有蛇。”没有人理睬她。“有蛇。”她的声音轻微下去,她现在是告诉自
己。然后她记忆起哭声来了。为什么没有人理睬她?

    她的哭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哭声显得很单薄,瓦解不了雨中的寂静。钟其民听到厨房
里发出锅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她大概开始做饭了。她现在应该做两个人的饭,但吃的时
候是她一个人。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会出世,然后迅速长大,不久后便会悄悄来到他脚旁,
来到他的箫声里。

    箫声一旦出现,立刻覆盖了那女人的哭泣。雨中的箫声总是和阳光有关。天空应该是蓝
色的,北方的土地和阳光有着一样的颜色。他曾经在那里行走了一天,他的箫声在阳光的土
地上飘扬了一日。有一个男孩是在几棵光秃秃的树木之间出现的,他皮肤的颜色摇晃在土地
和阳光之间,或者两者都是。男孩跟在他身后行走,他的眼睛漆黑如海洋的心脏。

    吴全的妻子此刻重新坐在了床上,她正望着他。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似乎是星星的目
光。那不是她的目光,那应该是她腹中孩子的目光。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听到了他的箫声,
并且借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

    有一样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似乎有人挣扎的声音。喊声被包裹着。终于挣扎出来的喊声
是林刚的:

    “王洪生,我的简易棚倒了。”

    他的声音如惊弓之鸟。

    “我还以为地震了。”他继续喊:“王洪生,你来帮我一把。”

    王洪生没有回答。“王洪生。”

    王洪生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简易棚里出来:

    “你到这里来吧。”林刚站在雨中:“那怎么行,那么小的地方,三个人怎么行。”

    王洪生没再说话。“我自己来吧。”林刚将雨布拖起来时,有一片雨水倾泻而下。没有
人去帮助他。吴全的妻子此刻站起来,重新走入厨房。他听到锅被端起来的声响。他对自己
说:

    她感受着汗珠在皮肤上到处爬动,那些色泽晶莹的汗珠。有着宽阔的叶子的树木叫什么
名字?在所有晴朗的清晨,所有的树叶都将布满晶莹的露珠。日出的光芒射入露珠,呈出一
道道裂缝。此刻身上的汗珠有着同样的晶莹,却没有裂缝。

    滴答之声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身边的哼哼已经消失很久了,丈夫是否一去不返?后来来
到的是那个名叫白树的少年,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少年马上又会来到,只要是在想起他的
时候,他就会来到。那孩子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哼哼声,也不扯衬衣,但是
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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