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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3)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 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说: "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 "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
  叫的人九回肠, 这是鸿雁来宾。
 
说的大家笑了,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 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 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 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 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听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 头上那讨桂花油。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 "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 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 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 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 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 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 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 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 快罚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 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 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恣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 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 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 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 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们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即刻打发人送酒你们吃去。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平儿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 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 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ゼ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ツ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连忙起身扎挣着同人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与凤姐送去, 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 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 宝钗岫烟观局。林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 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 便朝上跪下了,碰头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 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 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去不提。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 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Ь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 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 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日没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 这会子不见了。"宝玉听说,便忙回至房中,果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 宝玉推他说道:"快别睡觉,咱们外头顽去,一回儿好吃饭的。"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 教我闷了半日,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 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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