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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村上春树)(16)

  战争一结束,他便把软膏一古脑儿收进仓库,这回卖起了不三不四的营养剂。待朝鲜战场停火之时,又突如其来地换成了家用洗涤剂。据说成分却始终如一。我看有这可能。 
  25年前,在新几内亚岛的森林里,浑身涂满驱虫膏的日本兵尸体堆积如山;如今每家每户的卫生间又堆有贴着同样商标的厕所用管道洗涤剂。 
  如此这般,鼠的父亲成了阔佬。 
  当然,我的朋友里也有穷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市营公共汽车的司机。有钱的公共汽车司机也未必没有,但我朋友的父亲却属于穷的那一类。因为他父母几乎都不在家,我得以时常去那里玩。他父亲不是开车就是在赛马场,母亲则一天到晚打短工。 
  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成为朋友是由一段小小的插曲引起的。 
  一天午休我正在小便,他来我身旁解开裤口。我们没有交谈,差不多同时结束,一起洗手。 
  “喂,有件好东西。”他一边往裤屁股上抹手一边说: 
  “噢。” 
  “给你看看?”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原来是女人的果*体照,其中间部位竟插着一个瓶子。“厉害吧?” 
  “的确。” 
  “来我家还有更厉害的哩!”他说。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这城市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18年时间里,我在这个地方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它已经在我心中牢牢地扎下根,我几乎所有的回忆都同它联系在一起。但上大学那年春天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却从心底舒了口长气。 
  暑假和春假期间我都回来这里,而大多靠喝啤酒打发日子。 
29 
 
  大约有一个星期,鼠的情况非常不妙。或许由于秋日临近,也可能因为那个女孩的关系。鼠对此只字不吐。 
  鼠不在时,我抓住杰寻风摸底: 
  “喂,你说鼠怎么了?” 
  “这个——,我也莫名其妙。莫不是因为夏天快要完了?” 
  随着秋天的降临,鼠的心绪总是有些消沉。常常坐在餐桌旁呆愣愣地看书,我向他搭话,他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事。而到暮色苍茫凉风徐来四周氤氲几丝秋意的时分,鼠便一下子停止喝啤酒,而气急败坏似地大喝冰镇巴奔威士忌,无尽无休地往桌旁自动唱机里投放硬币,在弹子球机前手拍脚刨,直到亮起警告红灯,弄得杰惶惶不安。 
  “怕是有一种被抛弃之感吧,心情可以理解。”杰说。 
  “是吗?” 
  “大家都一走了之。有的返校,有的回单位。你也是吧?” 
  “是啊。” 
  “要理解才行。” 
  我点点头。”那个女孩呢?” 
  “不久就会淡忘的,肯定。” 
  “有什么不愉快不成?” 
  “怎么说呢?” 
  杰含糊一句,接着去做他的事。我没再追问,往自动唱机里投下枚硬币,选了几支曲,回桌旁喝啤酒。 
  过了10多分钟,杰再次来我跟前问: 
  “怎么,鼠对你什么也没说?” 
  “嗯。” 
  “怪呀。” 
  “真的怪?” 
  杰一边反复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深思起来。 
  “应该找你商量才是。” 
  “干嘛不开口?” 
  “难开口嘛。好像怕遭抢白。” 
  “哪里还会抢白!” 
  “看上去像是那样,以前我就有这个感觉。倒是个会体贴人的孩子。你嘛,怎么说呢,像是有毅然决然的果断之处,…… 
  可不是说你的坏话。” 
  “知道。” 
  “只不过是我比你大20岁,碰上的晦气事也多。所以,怎么说好呢……” 
  “苦口婆心。” 
  “对啦。” 
  我笑着喝口啤酒: 
  “鼠那里由我说说看。” 
  “嗯,那就好。” 
  杰熄掉烟,转身回去做事。我起身走进厕所,洗手时顺便照了照镜子,然后又快快地喝了瓶啤酒。 
30 
 
  曾有过人人都试图冷静生活的年代。 
  高中快毕业时,我决心把内心所想的事顶多说出一半。起因我忘了,总之好几年时间里我始终实践这一念头。并且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果真成了仅说一半话的人。 
  我并不知道这同冷静有何关系。但如果将一年到头都得除霜的旧式冰箱称为冷静的话,那么我也是这样。 
  由此之故,我用啤酒和香烟,把即将在时间的积水潭中昏昏欲睡的意识踢打起来,同时续写这篇文字。我洗了不知多少次热水淋浴,一天刮两回胡须,周而复始地听旧唱片。此时此刻,落后于时代的彼得.波尔和玛莉就在我背后喝道: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已然过往。” 
 
31 
 
  第二天,我邀鼠来到山脚下一家宾馆的游泳池。由于夏季将逝,且交通不便,池里只有十来个人。其中一半是美国住客: 
  他们与其说是游泳,莫如说是在专心晒日光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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