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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不慢(2)

 
苏词里“望长桥上,灯火闹,使君还”云云,无意中写出了太守宴乐时不合法规的事,太守知道东坡的文字传布极快,担心授人以柄,故急急到来请东坡不要外传。
 
清代黄景仁在朱筠幕中时,参加了采石矶太白楼之会,写下著名的七古《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楼醉中作歌》。其友人洪亮吉后来述此事曰:
 
赋诗者十数人,君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顷刻数百言。遍视坐客,坐客咸辍笔。时八府士子,以词赋就试当涂,闻学使者高会,毕集楼下,至是咸从奚童乞白袷少年诗竞写,一日纸贵焉。(《国子监生武英殿书签官候选县丞黄君行状》)
 
谢灵运的“宿昔之间,士庶皆遍”,元、白的“无胫而走,疾于珠玉”,苏轼的“京师便传”,黄景仁的“一日纸贵”,都可见作品发表和流传之速。自然,这些皆是文学史上的顶尖角色,等闲之辈达不到这样的传播效应。
 
以上这些例子,大体都是手抄式的传播,此外更有版刻式的传播,那就更为难得了。清人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八记载乾隆时事:
 
扬州诗文之会,以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筱园及郑氏休园为最盛。至会期,于园中各设一案,上置笔二、墨一、端研一、水注一、笺纸四、诗韵一、茶壶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诗成即发刻,三日内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
 
“出日”,谓日方出。以清代的刻书条件,当天即编辑成编,三四日即“出版发行”,堪称速度惊人!这里的“马氏”即马曰琯、曰璐兄弟,系在册盐商;“程氏”即程梦星,“郑氏”即郑侠如,皆是盐商子弟。他们都算得上文人型的富豪,在文化人里是最有钱的,在有钱人里是最有文化的,故能不惜成本,成就此古典出版史的奇迹。
 
与此相应,欧洲出版史上亦有其例。法国卡里埃尔提到:
 
巴西大收藏家何塞·曼德林向我展示过一个葡萄牙文的《悲惨世界》珍本,1862年在里约热内卢印刷出版,也就是说和法国的初版同年。仅比巴黎版晚两个月!雨果还在写作的时候,他的出版商黑泽尔就把书分章寄给国外出版商。换言之,这部作品在当时已经接近今天多国多语种同步发行的畅销书。([法]托纳克编《别想摆脱书:艾柯、卡里埃尔对话录》,第50页)
 
仅由这两个例子来看,十八世纪扬州盐商的出版效率,尤过于十九世纪的法国佬呢。
 
观乎此,可知古人的传播技术固然较我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凭着人肉复印机、人肉印刷机,凭着人肉粘贴、人肉转发,居然达到了“疾于珠玉”、“一日纸贵”的地步,你知道他们有多努力吗?卡里埃尔就说:“在雨果的例子里,过去的效率高于今天。”谁说“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呢?
 
 
同治五年(1866),旗人斌椿率队游欧,在荷兰参观时赋诗一首,为荷人刊于报章。斌椿遂又作了一篇七绝《昨观火轮泄水,偶题七律一首,已入新闻纸数万本,遍传国中。今日游生灵苑,所畜珍禽异兽甚多,长官具中华笔墨索题,走笔》:
 
遐方景物倍鲜妍,得句频联翰墨缘。今日新诗才脱稿,明朝万口已流传。(《海国胜游草》)
 
习惯了“从前慢”的人,见到自己作品隔日即街知巷闻,兴奋是自然的。这当是中国人初次于报纸——那时的“新媒体——发表作品后的反应。而一百多年之后,我们初遇互联网的种种花样,心情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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