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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我的爱(2)

  那一夜,她睡的很熟,早上起来看着他的枕头被她踢到了墙角。淡绿色的棉布上缀着黄色的向日葵。孤零零的盛开着。心口终是有些疼痛。
  她到公司的时候,他正泡着方便面。坐在会议室里看报纸。
  他走过来还未靠近嘴角已经挂满了笑意。抓住她打卡的手。她的劲一下子上来,用力的想要拨出来,他紧握着。
  她有些生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直盯盯的看着,故作一副口水四溅的模样。还用手装模作样的擦了嘴角的口水。
  “小女儿生气的样子真可爱,他深情的望着她,爸爸一整晚都在想你。一个人睡办公室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像个孩子撅着嘴。
  听完他的话,她为自己的生气觉得有些羞愧,一开始就知道他有老婆的,他并未刻意隐瞒。现在又来怨他。替他觉得有些委屈。摸着他浮肿的眼,大大的黑眼圈,有些心疼。
  “一大早吃什么方便面,对胃不好。我去给你买早点。”把手抽出来。怎么睡办公室?
  “床本来就很小,她和儿子睡,我动都不能动一下,她怕吵到儿子,动一下被骂的狗血淋头,就被她赶来睡办公室了。”
  她吐吐舌头,果真如传说中说的模样。
  他竟有些得意,“以后晚上爸爸又可以溜进小女儿被窝了。”
  她气的要去打他。又想到是在公司,只得恨恨作罢。
  那天晚上她一直等他,恍恍惚惚中来到一大草地上,上面零零碎碎的开着许多蒲公英,有很多已经长成一个个白的绒球,掺杂在黄色的花朵中摇曳生姿,煞是好看。地上长着许多车前草,缀着露珠,清新可爱。她俯下身摘一朵蒲公英,轻轻的一吹,白色的种子,慢慢悠悠的随风而扬,风起了,她的长发也随着蒲公英飞舞,他站在身后抱住她,用手轻轻的梳理着他凌乱的发丝,并不说话,她闭上眼靠在他怀里,觉得整个世界是这样的安祥,连地球似乎都停止了运转。他紧紧的搂着她,吻她的脖子,他的唇粘着她的发摩梭着敏感的肌肤,留下一个个专属的印记,她扭动着身体,听到他有些呼吸急促,身体有些炽热。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将她反转,抱她入怀,在他面前,她是如此娇小。
  蒲公英的叶承载着她她身体的重量,一朵朵白色的种子娇羞的脱离了束缚,随风飞向远方,闻着泥土的芬芳,他在她身边躺下,他的体味她喜欢,往他身边靠去,睡在他的臂弯,他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有些感动,眼泪一下子滑下来,原来仰着头眼眶无法盛装多一丁点的泪。
  她在一阵惊惧中彻底醒来,黑暗中他从背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响。
  “别动,乖女儿,爸爸轻轻的。”
  她试图反抗,奈何这根本就不一个级别的战斗。那夜他终是没心疼她,带着发泄和毁灭。她有些疲惫,拿出他的烟,熟练的打燃他的ZIPPO,脸上的潮红还未消退,轻轻的含着烟嘴,有种朦胧的带着颓废的暧昧的美,他有些惊奇,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抽烟。
  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她的脸隐在黑暗中。他有些心疼,将她头转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为什么今天会这样?”她吐出来的气息,有着好闻的烟草味。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对不起。”
  她不再继续追问,乖乖的靠在他肩头,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她乖的令人心痛。又于心不忍。
  他抢过她手中的烟,自顾自的说:“其实我的婚姻早就出现了问题,早已貌合神离,以前总是吵架,离婚也闹过许多次,她脾气不好,然后家里人都说,那是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有了孩子天天拴着她,慢慢的就把脾气磨下去了,两个人的感情就稳定了。这才有了鹏鹏,我家人都很喜欢鹏鹏,我父母有些重男孩的心思。这让她母以子贵。现在动不动拿孩子说事,对我说话从来都是命令的口气。”
  “那你昨晚碰她了吗?”这问题困扰她一整天,现在说出来顿觉轻松,可又害怕听到答案。
  他苦笑:“你还是不信我,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碰过她么?你别以为我骗你,我和她至从有了鹏鹏,就没在一起过。”
  “我相信。”她抱着他的腰。
  那夜他对她说了许多他家庭的事。她有些同情他。觉得心堵的慌,自己当宝一样的男人,让别人呼来喝去。只因他和她有一张纸上面印着结婚证三个字。
  他都是晚上两三点钟来她这,早上五六点钟他又得赶回去。她说:“还是别来了,天天这样那行,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一句话把他说的眼眶红红的。他搂着她:“有时我老是在想,要是你是她,我的生活,我的婚姻会有多美满。”
  “生活总是残酷的,我终久不是她。我永远也代替不了她,我能做的只有在我们一起的时光里,对你好一点,让你在我们分离后用长长的一生来回味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的细枝末节。”
  他紧紧的抱着她:“我不让你走,你敢走,我打断你的狗腿。”
  她为他的孩子气笑出了声。每次看他流露出孩子气的时候都会是她心里最柔软最心疼的时候。她的天性中有着强烈的母爱。就像她对鹏鹏。
  那天婷抱着他,在办公室里玩,她去给白鹤芋浇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大大的黑黑的眼珠,她觉得那双眼睛太漂亮了。
  “我可以抱抱他吗?”这是她对婷除了打招呼以外说的第一句话。
  婷把孩子给她。
  在她怀里,他看着她,又看看妈妈,多半是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熟悉的怀抱,他有些想哭的表情,咧着嘴,皱着眉半天没哭出来,再睁开眼看看,还是想哭,又咧开嘴,最后吭吭的。她让他的表情逗的开心死了。看她在笑,他竟然不哭了,好奇的打量着她。
  “哦,乖乖,你叫鹏鹏吗?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吗?”她挠他痒痒。他笑的样子可爱的很,咧着两颗小门牙,还笑的咯咯的,用他的小手为抓她的头发。
  婷说,他最喜欢做的事现在就是抓头发。
  “哦,你这小坏蛋。你就是用这小手手抓的妈妈头发吗?”她晃动着握着她食指的小手。阿姨打手手了,她嘟着嘴。他似乎很喜欢她。看着她脸上变化的各种表情。
  她对婷说,你儿子好可爱。
  婷接过孩子,他一直在吭吭的找吃的。婷解开上衣。喂他奶。那一刻,她觉得她混身闪耀着圣洁的光辉。觉得自己在他们母子面前无地自容。
  开始有了想放弃的念头。那个可爱的小东西触动了她的良知。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公司的业绩却一天不如一天。
  晚上他抱着她,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发呆,和他讲了很久的话,他还一片茫然。她知道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生意上的,家里的,她的。她圈着他的腰,明显比他们才见面的时候瘦了很多,她看他的皮带已经朝里移了一段。
  这些他都未亲自向她讲过。许是怕她担心。看着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不由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网游里聊天的情景。
  在游戏中她叫小妖精。他叫打的你叫爸爸。他们所属两个敌对的帮会。总是两个会的人见面就打架。
  有次她和朋友做任务,他和他们帮会一大帮人把她给杀了。他还打出胜利的表情,说:小妖精,我要把你杀的叫我爸爸。
  她气结。“真有那么牛B?敢出来单挑么?”
  “单挑倒是敢,可是我怕你勾引我。”他们帮会的一大群人哈哈大笑。就在那天,她用自己的技术彻底征服了他。
  “重来一次行么?”他明显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大方的答应了,“你要证明自己的无能,我满足你。”又连续杀了他两次,她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他们帮会很多人都饶有兴趣的看着。其中有几个,竟然连手把她给偷袭死了。他躺在地上,骂那几个杀她的人。这让她对他印象好了几分。
  从那以后,她有些关注他。
  他似乎对她印象也不错,私底下,他们慢慢的成了很好的朋友。虽然还是在两个不同的阵营。
  他的幽默成熟吸引着她。
  “你那次下手也不轻点,害我现在还腰痛。”他打了一串受伤的表情。
  “自找的。”她阴险的笑。
  “怎么说爸爸也在这游戏中算的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天是让你这小妖精给迷的晕头了。才让你得以名扬天下,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做女人累呀,做名女人更累。不找你麻烦算客气了。”她哈哈大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副色相。
  “小雨。”
  “你看你叫小女儿,以后就叫我爸爸吧。在这游戏里我罩你。”他故意曲解她的名字还一副特牛B的表情。
  “切。”
  从那以后他真就叫她小女儿,脸皮厚的不得了。
  有人说上网的人,都是极度空虚无聊的人,打网游的人更是,本是虚幻,所以放肆的开玩笑。过目就忘的说着甜言蜜语。她亦有人追。可是唯独对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有些喜欢被他宠爱的感觉,有时他会为她送上一些礼物,一束鲜花,一套时装。或者带她去个没人的地方放烟花。
  她许久没上线,他会一直守着她上线,然后她上线会收到许多他想她时发来的甜言蜜语。她想,在这世上,孤独一人,谁也不为我牵挂,为我停留,谁和我都是陌路人,虽然不知道他在何方,是何人,但是总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为我守候,那怕他并不知道我,这也是一种相遇的幸福。明知没有什么结局,可却并不妨碍他们的热情如火。
  有了她,他对帮会的事情不再那么热心,天天就是等着她上线。然后和她呆在一起,抱着她满世界的疯跑,他说要抱着她走遍这游戏中所有的地方,让这所有的地方留下他们相爱的证据。
  他帮会的人开始骂她是狐狸精,说她是专门勾引男人。其实他们除了游戏私下没有任何联系,他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这让她有些伤感,这游戏如同现实,残酷无情。她有些心灰意冷。
  从那以后,他陪她聊QQ,打QQ游戏,从中也找到了许多快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段时日,有天夜里读一本书,书中一段话深深的打动了她:她,为他笑,为他哭,为他远走他乡,最后嫁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害怕自己最后也会远走他乡,也会嫁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不曾为他笑,为他哭。所以决定去他的城市。
  她的疯狂让他迟疑许久,在网上一回事,可真要接触到现实生活中,他有些犹豫不决,最终没抵的过她的一再坚持。他们甚至为了见面讨论了许久。
  “我要怎么样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呢?你是美女么?”他又发流口水的表情。
  “要不我左手拿一朵红玫瑰。右手拿报纸。”
  “我觉得右手拿个马桶刷会更好。”
  “那你呢?”
  “我穿西服,打领带,里面挂空档。穿条运动短裤。配水鞋。”他一副酷毙了的表情。
  “哇噻,太帅了,”她扮花痴状。“头上扎朵塑料花我觉得效果会更好。”
  “这样出门警察会抓我不?”他有些担心弱弱的问。
  “抓你干嘛,这是非主流。”她为他打气一副理直气壮。
  “有接头暗号没有?”
  “我说,天王盖地虎,你就说,宝塔镇河妖。”
  他发来视频,她拒绝了。声称自己不想在未见面前把他吓跑。
  然后他们相约在宝安机场6号出口,看能不能找到彼此。
  那时的他幽默成熟,和他在一起,她觉得特别轻松。现在的他让她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化解他的忧愁。
  许是因为公司的问题,婷来公司的时间多了许多。她来的时候就把鹏鹏给下面的人帮她带。这让她有了许多和鹏鹏接触的机会。她亲切的叫他小家伙,觉得这个小家伙可爱的不得了,他乖的不得了,有次让她感动的当着婷的面就哭了出来。
  那天婷抱他过来,交给她,他径直把小手手伸到她面前,她打开一看是几颗旺仔小馒头,
  婷说,刚才吃饭前她喂了他几颗小馒头,他就一直抓着不放手了,怎么夺都夺不下来,现在却拿来给你吃了。望着他的小脸,她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为这个小东西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给一点点小的恩惠就很容易回报她全部的感情。
  这件事对她触动很大,她坚定了要离开他的想法。
  她看看自己,已从初来时穿的短袖T恤换上了毛衣,季节的流转无法阻挡,其实算算呆在他身边也半年了,清楚的了解自己,她是那种一生只会爱一回的女人,她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为自己的爱情找到了归宿,她觉得已足够了。那夜他看见了她打包的行李,没说话。一直坐着抽烟,她看他抽的是555。她有些心疼,有些无奈。
  “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个时候总是伤感且无奈。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窗户缝隙中一丝丝冷风使劲的往屋里钻,她将脖子缩在高领毛衣中。
  “你不会是真的以为我要打断你的狗腿吧?”他冷笑。“你放心,我现在这个样子,那还敢奢望你还留在我身边,要滚就早点滚吧。”
  她觉得很委屈,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白色的毛衣上,:“难道你以为我是看公司业绩不好才要走?你觉得我嫌贫爱富?你自己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可曾开口为你要过一分钱?在你心里我竟然成了这样的人。”
  “那你要干嘛选择现在走?你不知道现在我是最需要你的时候吗?”
  “公司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压力那么大,我在这里半年了,我觉得此生足够了。”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要走就走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有未来?所以现在选择别觅枝头?你都把我抛弃了,我还想着我们能有个美好的未来,我还想着有天可以把婚离了。风风光光的迎娶你过门,看来我是美的冒了泡,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他带着一脸轻蔑的笑容看着她。
  他的这话彻底将她震住了,好半天盯着他没反应过来。在她心里一直觉得他是个负责的男人,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她有想过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模样,可是想过之后又会笑自己太傻,觉得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她的打算里只是觉得他喜欢她,可不会为她放弃家庭。她终会远走他乡,嫁一个不相干的人。可现在听他这样说,她有些晕眩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舍不得她离开随便说说留下她的说辞。
  “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
  “在她回来的第一晚就有了,从她回来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月了吧,我没碰过她一指头,知道她回来的第一天我试着去碰她,知道她怎么说的么?她竟然说,‘瘾大的很哦!没女人你过不了日子是吧?’我对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兴趣,每当想碰她的时候,都会浮现出她说这话时那一脸鄙夷的表情。只是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有些可耻,硬生生的将它压制住了,可是后面却觉得越来越不能共同生活。他有些伤感的将烟头掐灭了,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其实,我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什么公司老板,其实在她心里我什么都不是,她嫁给我的时候她全家就反对,因为我是农村的,而她是城里人,那怕她没念过多少书,她也有一种天生的带着城里人的优越感,以前带她回家和我家人一起吃饭,全家人吃火锅,她一定要搞的像在饭店里吃一样,用一双公筷,我爸一下子忘记了把自己的筷子进了锅里,她立马不吃了。好像农村人嘴里天生带着传染病一样。”
  他捧着她的脸,凝望着她,“可是和你在一起不一样,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共通,相爱不就是这样么,你迁就我,我包容你,不管遇到什么风雨两个人互不放弃,因为公司业绩不好,她把我骂得一文不值,当初开这个公司是我执意要开的,现在将所有的过错全怪在我身上。现在你要走,我不勉强你,我的话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让那个孤独落寞的背影牵扯的疼痛难当。她觉得就为了他叫她一声小女儿,为了再听一次,她愿意把此生交付于他,爱情不就是像他说的么不管遇到什么风雨互不放弃。
  在他打开门的一刹那,她紧紧的抱住他:“爸爸,我不走,别丢下我。”她哭的有些喘气。这让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抱着她一直哄着她。她想,他们的爱情就像仙人掌,生命力如此顽强,只需要一点的水分和土壤就能生根发芽,却又多刺,扎着别人也扎着自己。也许时日久了也许也会开出花朵,可是那要许久许久。
  以前因为把自己看成个过客,对婷对鹏鹏虽有内疚。可是总觉得,她并不会带来多少实质性的伤害,有伤害可毕竟短暂,甚至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只要他们的事不让婷知道,等她消失了后所有的故事都会被彻底埋葬。可现在他打算娶她了,那意味着,这种伤害会成为一种慢性毒素,不致命但会持续,一直持续,持续到生命的终点。
  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再次面对婷和鹏鹏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看他为公司的忙碌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出辞职,让他烦心,每日就在这矛盾中度过。
  附近一个楼盘已经在交房,公司在门口设了个点,让她和一个业务员去那里守点。她本不想天天在公司与婷打照面,所以欣然接受。
  仰望着每个窗户,她想。这千家万户的灯火,以后会不会有一盏属于我和他。女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总是喜欢幻想,天马行空,现实的阻隔在她想象中不会构成任何妨碍。天大的障碍在幻想中也会被轻而易举的绕过去。
  “在想什么呢?”
  吓她一跳,她本能扭头。
  唐脸上挂着作弄她的笑容。本是凑近她耳朵说的一句话,因她的回头,两人现在这个姿势特别引人遐思,她身上有着好闻的体香,甜甜的味道。他注意到她皮肤特别好,白皙的有些透明的感觉,他想,她应该是江南女子。
  她退后了好几步,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她会询问,可她却说,饿了。
  他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女子,两次见她。她似乎都很饿。
  “我请你,走吧。”
  她也不矫情,走的比他还快。
  她把菜单递给他,声称自己对粤菜并不研究。
  “那你对什么菜系有研究?”
  “我喜欢江浙菜,我生长在那,也喜欢川菜,因我父亲是四川人。”
  他笑,“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此话怎讲?”她有些愕然。
  “广东女子很少有像你皮肤这么好的,而且你口音有些江浙味道。”
  “你去过江浙?”
  “前几年去做过几个楼盘。”
  “你做房地产的?”她眯着眼。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奸商,我只是帮人打工而已。”他直接说出了她话里的暗示。
  这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说你会给我打电话的?”
  “号码不记得了,”她有些难堪。指指脑袋郑重的说,“有时它会变成个榆木疙瘩。”
  他觉得她这表情可爱的很,吐吐舌头还缩缩脖子。她穿着白色休闲毛衣,领口宽大,一件淡蓝色棉衣。对襟和袖口处用白色线条画的一个个小小的正方形。看衣服的质地并不好,他觉得这样的女子为生活所困,是件让人心疼的事。
  吃饭的时候为她殷勤的布菜。
  他给她讲各种有名粤菜,她似乎都并未听过。她应是一个居家的女子,不常来饭店吃饭,他注意到她的手,又是一阵叹息。
  这顿饭她觉得吃的异常开心,他却说,她吃的不多,没给足他面子。
  她有些无奈,她食量一直很少。
  “上次就放了我鸽子,这次又不给我面子,你总得补偿一下,既然不愿意打电话,把QQ号码给我吧。”
  她笑,大方的留给了他。
  她注意到他抽的是黄鹤楼1916,想到爸爸已经从云烟变成了555,自己还和一个抽着黄鹤楼1916的男人共进晚餐,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急急的告别,想要回公司。
  他取笑她,“上次你光脚回家,这次是不是也要这样。”
  她调皮的做出一个,献哈达的动作。故意把脚伸出来给他看。
  已是深冬,街上的女子都穿着皮鞋,靴子。她那双穿着布鞋的小脚应该有些冷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有些失神。
  回到公司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他办公室的灯亮着,并未关门,她像做贼一样,有些提心吊胆。害怕现在遇到他。
  有咚咚的有节奏的声音传出来,是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她想那应该是婷。
  婷有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缎面的,珠绣的,磨砂的,有百丽的,哈森的,达芙妮的,有的高的吓人,她想,恋上高跟鞋的女人,都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这细细的鞋跟承载着女人们所有的爱恨情愁,用这细细的鞋跟风情万种的摇曳,撞击着地面,也撞击着男人。等到那天年华老去,男人的耳边依然会响起,那咚咚的有节奏的声音是怎样的风情。婷又是在为谁摇曳呢?会是为他么?
  他们似乎在吵架,用家乡话,大声的争执着什么。
  她听不懂。急急的拿了包出了公司。
  街上的铺子都张灯结彩,有小贩在卖着春联,年画,灯笼等等,她买了一个小小的灯笼,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她往东北方看了许久,那是扬州的方向。
  年前的工作很多,实实在在的忙了段时间,不过公司里大家似乎都热情高涨,都知道这是今年最后忙碌的时刻了,忙完了后有漫长的一段假期。工作之余,都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放假去那里打发时间。有人问她去那里,她说不知道,大家都七嘴八舌的给她推荐深圳好玩的地方,她知道,她最多只会去下植物园。他给她的工资可不足以去其他更高档的地方了。
  放了二十天的假,她不知道怎么度过这段时间。她知道他是不可能来看她的这期间。大年二十八已经放假了,她去超市采购了许多年货。给自己买了许多书。打算接下来的日子都用它来打发时光了。
  吃年夜饭的那天,她哼着小曲,兴致勃勃的做了四菜一汤。还买了一瓶果酒。
  窗外的鞭炮此起彼落,煞是热闹。
  果酒配着自己炒的菜,她觉得也别有一番风味,她没有想起他,这种时刻她拒绝想那种团聚的场面。吃了收拾停当,街上更是热闹了。给薄荷发了条短信,新年快乐!
  她换了一件中长的棉衣,到街上买了一大把的烟花。来到顶楼。
  已过十点,天空中绽放出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绚烂的图案。
  她掏出烟。和他抽的一样,555。这样让她觉得离他近一些。
  顶楼风很大,吹着头发拍打在脸上,有些疼痛。坐在地上,她觉得这种时光其实很美好。
  就这样一直坐着,心里想着所爱的人。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她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感情,知道自己爱着谁,比起许多一辈子都在寻寻觅觅找寻真爱的人要幸福太多了。她不必为这个寻觅的过程花费太多时间与精力。
  她用手中的烟点燃烟花,让它们一朵朵盛开在天空。有些孤寂,她觉得这是一种颓败的美。
  她放的正兴起的时候,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今天我来不了。”
  “我知道。”
  “明年我补回来,不许生气。”
  电话那端似乎有人叫他,他草草的收了线。
  她一个人在天台放完烟花已近十二点。她下楼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鞭炮声混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响成一片,天空正是绚烂的时候。
  二十天的假期她不知道怎么打发,本是想去深圳植物园看看,想起他以前说过他以后会陪她一起去。加上她根本不认识路。只得作罢。
  没事的时候,她就去逛街。这是她以前工作的一部份。她在一家服饰公司上班,将一些大品牌的成衣买回来,略微改动换成他们公司的名字。她对品牌的了解也是从那会开始。
  时间闲下来,她看了许多以前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这让她很快乐。她还跟路边的大爷学会了下象棋。虽然下的不好,可是却有点摸着门路了,让她很是痴迷。
  这期间他来看过她一次,没有多作停留。
  年后公司的业绩好了不少,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这个年大家似乎都过的很开心。公司气氛热络了不少。
  他不在公司。让她有些失望。
  年后上QQ,收到了唐发来的无数条加好友的请求。
  她接受了,他马上发来一个大大的哭泣的表情:“你去火星也不捎上我,我以为你又失踪了。”
  她笑。“你是想在你严打期间出去避避风头吧。”
  “此话怎讲?”他茫然。
  “你没收到消息么?听说要保证春节期间人民群众有足够的肉吃,政府决定宰猪100W头。”
  “那你还不捎上我?忍心么?你良心何在?”他呼天抢地。
  “没思想,没觉悟,你要想到牺牲你一猪,幸福了多少家庭呀。”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很痛的也。。。”他眼泪汪汪。
  “早也一刀,晚也一刀,过了就好,也就几分钟的事,不过遇上个新手,有可能时间会长些,不过你可以尽情的享受那个过程嘛。奉献懂不?人民现在正是需要这种精神。祖国需要你的时刻到了。”
  “挨刀前管饱饭么?”
  “当然。这次换我请。”
  她对这附近依然不熟,更不要说吃饭的地方了,她一般都是叫快餐,所以由他选地点。
  距离公司有些远。她不知道怎么坐公车。他说来接她。
  下班的时候,和同事们一起走出来,他已等在楼下,叫她,同事们都冲他们暧昧的笑。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他倒是自来熟,和同事们打着招呼,说要载他们一程。
  她看他的车是奥迪的,感觉和他有距离,并不是仇富的心态,而是觉得他们是两个社会阶层的人。
  站在富丽堂皇的饭店门口,她有些拘谨,她很少出入这么高档的场所。他招呼着她走进去。他早已安排好了一间雅间,她看着四周豪华的摆设,有些为今天的钱包心痛。所以一晚上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菜不合胃口么?”他放下筷子问。
  “不,挺好的。”她摇头。
  “要不要再叫两个你喜欢的”他很是热络。
  她连忙摆手,不用了,心想,再叫两个菜,估计今天晚上要把自己押在这了。买单的时候,她执意由她请。他拿她的固执有些无能为力。看她还穿着上次见面那双布鞋,本是黑色,现在已是洗磨的有些泛灰了,却固执的要自己买单。他有些悔恨。
  买单的时候,可着实不便宜。她想,这下公平了。
  她和唐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遇上他,彼此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相遇,一时都僵在当场。
  他看着她和唐。不说话。
  他从身边擦身而过,像是两个陌路人。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留下她傻瓜的一样的站在门口。门口的迎宾小姐好奇的打量着她。唐上来体贴的将她拉上了车。
  她似乎还未回过神来,一直看着前方,目光没有任何焦点。
  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似乎现在也不会有想与他交谈的欲望,索性也就开着车带她兜风。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他放了音乐。
  过了许久,她轻轻的说,你也喜欢帕格尼尼?
  他很是震惊。你知道帕格尼尼?
  “这是《神秘》。我父亲相当喜欢的一首曲子。”她并不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的诉说了起来,“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是他推崇备至的,小时候他经常在家里的琼花树下拉这曲子给我听,还有《魔鬼的狞笑》《进行曲》《牧歌》都是他很喜欢的。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些曲子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好听,后来才知道这些曲子的名字。他是个音乐教师,对音乐和文学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热情。小时候我特别粘他,他是个细心的男人。从我出生直到我八岁之前,我的生活起居,成长教育基本上是他一个人打理。前些日子看书,上面有段评论,说,狂热的喜欢文学,音乐,绘画等等和艺术有关的人,其实都是和常人不一样的,甚至是病态的。我不知道这话作用在别人身上是否正确,但是放在我父亲身上是完全正确的。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也不屑与这些俗人交谈。我记事较早,所以至今还记得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所有细节。每当故乡的琼花盛开,总会深深的想念他。”
  “那你父亲现在生活的好吗?”
  “他在我八岁那年离家出去。”
  她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音,他为自己莽撞而后悔。
  她不再说话,靠着车窗闭着眼。他将车停下。静静的抽烟,并不打扰她。
  他送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并未邀请他上去坐坐。分别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张名片。他知道她不会拨打上面的电话。却还是给了她。对她说:“希望有生之年可以接到你的电话。”
  唐目送她消失在楼道里。直到楼道的灯亮到第五层。
  回到家,她没有开灯,觉得很疲惫。脱掉鞋子,摸摸索索爬到了床上。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准确无误的打在她脸上,
  “是他。”她有些高兴。想爬过去抱他。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一把推开她。
  她还爬过去。
  他再推开她。
  再爬过去。
  还是推开。
  他们就一直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的泪大颗大颗的滴下来。不再上去试图抱他了。突然间有些疲惫。
  僵持了许久。
  他却像发了疯一样的过来抓住她。她不挣扎,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吻着她,很用力,吸吮着她的唇。然后狠狠的咬她。她尝到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用力的把她的牛仔裤脱掉,扔到一边。粗鲁的进入了她的身体。排山倒海一样的撞击着她。
  嘴角的血应该还在流,咸腥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因为疼痛,被子让她捏在手心揉成了一朵一朵花。
  她并未反抗,感觉有些理亏,又有些委屈。对他予取予求。脸很烫,刚才被他打的地方,像让火在燎着。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感觉有些寒冷。
  他心里此时对她是很愤恨的,她的一言不发,逆来顺受让他更是觉得愤怒无从发泄,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加倍的惩罚她,粗暴的吻她,咬她。加快频率彻底的深入。其实心里是期望她求饶的。她却像个木偶任他摆布,不动不哭也不求饶。
  过了许久,他的愤怒终于得到最彻底的渲泄。抱她到卫生间冲洗。她的身体烫的很,却看她在打哆嗦。
  ‘该不会是感冒了吧?’看她一副吓傻了的表情,又很是心疼她。想到自己刚才那样,觉得有些过分。
  给她洗了头,冲了凉。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吹头发。
  她很乖的像只小猫趴在他怀里,脸蛋红红的,心里竟有些成就感。在那一刻,他真感觉她就像是自己的小女儿那样。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离开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他的生活。用她的温柔,可爱给他下了一剂毒药,解药只有她有,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感觉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与她在一起,他觉得踏实,前所未有的踏实。要是不能和她在一起,他会觉得自己是残缺的,不少吃不缺穿,可就感觉自己少了某件东西。他要让她只属于他一人。他专有的,甚至于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其他男人觊觎。像小时候吃糖一样,把它藏在口袋里,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摸着那些糖果,幸福的悄悄的想,谁也不知道我兜兜里有糖。
  他有些苦笑,小妖精还是个偷心的贼。
  她请了好几天的假,一直发着烧,基本上没吃过什么东西。意识一直处于模糊的状态,做了许多梦,其间他好像来看了两次,还给她打过电话,只是她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一直觉得脸发烫,盖的被子有些单薄,她冷的打哆嗦。很多时候都觉得口渴,嘴唇起了很多泡,抿下嘴唇干干的皮扎的痛。
  唐见着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该死的,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唐从没见过这样不会照顾自己的女人。
  给他开了门,她竟又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小桌上放着些感冒药。他起身去倒开水。水瓶里空空的。他打量着她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凳子找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她的衣物有些放在床上,有些挂在墙上,墙角有个小小的行李包。窗户用报纸糊上去的。上面的一角已经掉落了下来,让风吹的呼啦啦的直响。
  她住在这样的地方。
  有些生气,不管她能不能听见,他对她说:“以后再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你这个可恶的,折磨人的小坏蛋。”
  她是在一阵内急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感觉不是在家,猛的一下坐起来,把唐吓的魂不附体。
  “姑奶奶,你能不能不要让人这样揪心行不?还打着点滴呢。”
  她急急忙忙的要下床,到处找鞋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洗手间在那里呀?”
  看着她一手拿吊瓶,一只手还得尽量低一些,有些困难。唐要帮她拿吊瓶,她不让,血已经流到了针管里了,还是固执己见。
  唐真有种冲动想敲开她的脑子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能让她这样固执。病还没好,她就要坚持回家。一定要坚持付医药费,唐真拿他面前这个女子没有一丁点办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的声音很是干涩。
  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拿在手里,他又抢回来把盖子拎开了递给她。“我在QQ上发了许多消息给你,你都没有回。去你公司等了你几天,下班都没有看见你。你同事说你生病请假了。所以才去你家里找你。发现你那样就把你送医院了。”
  “哈哈,救命之恩呀。”
  “那以身相许吧。”看她心情好,也不由和她开起了玩笑。
  她憋嘴,一脸的不屑。
  “医生交待饮食要清淡,我请你吃粥吧?”
  “不了,你吃几百块一碗的粥,我可吃不起。”她故意拿话挤兑他。
  “这次我们去小餐馆吃。”被她说的都不由脸红了。
  “不了,我回家自己做。”她一副能干的不得了的样子。
  “喂,你现在在生病呀。”他声音高了八度不只。
  她耸耸肩,对他说:“我拿自己的固执无能为力。”
  回到家里,本想睡觉的。看着桌上的药,她知道是他买来的,不由的心里暖暖的,他似乎来看望过她两次,还喂她吃了药,又穿上衣服,自己熬了碗白粥。
  她再到公司的时候,听说公司又接了好几个大的单子,大家的工作多了起来。其实她喜欢这份忙碌,觉得很充实。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幻想着那天,他有钱了,抽黄鹤楼1916的样子。
  忙完了这一阵,已是夏天。
  他说要来她这吃饭。让她下班了忙活了好一阵。做了糖醋里脊,清蒸鲈鱼,香干韭黄,鸭血粉丝汤。很典型的江浙风味。
  他带来了一瓶红酒,一定要她陪着他喝几杯。那顿饭他们吃的异常开心。
  “我们谈一下,你的那位朋友吧。”他给她端来一个小凳子放在他面前。
  “那位朋友?”她有些茫然,其实内心雪亮。
  “别装蒜,先提醒你。”他一本正经。“前段时间我忙,没有时间来过问你,可并不代表我是傻子,我看你天天又是QQ,又是下班共进晚餐的,忙的不亦乐乎嘛。”
  “聊QQ是真,可没有你说的那样共进晚餐。至从上次被你撞见那次可再没有过。”她嘟着嘴。
  “给我说实话,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要是决定接受他,我以后都不会再打扰你。”他搜寻着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她有些急。
  “那给我证明?”他笑。
  “这要如何证明?”她好茫然。
  “很简单,断掉和他的一切联系,工作辞了,这里的房退了。QQ交给我。”他点燃一支烟并不着急要她马上决定。
  “没别的办法了么?”她觉得很为难。
  “我实在讨厌你这副讨价还价的样子,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他冷眼看着她。
  “好,我答应。”她绝然的样子还真是可爱。他笑。
  离开公司的时候,她有些不舍,看了看办公室的绿萝,鹏鹏顽皮扯掉了好多叶子,有些心疼。给唐的QQ留了三个字。临走的时候,她还把屋里窗户上那掉落的报纸给粘好了。然后绝然的转身,并未再回头看上一眼。她想,许多人和事,过了就过了。一个人搬到了离公司步行大概有半个小时的地方,她依然对这地方不熟悉,叫不出是那条街。
  新租的房,环境不好,附近就是工厂,很吵。
  看着这房子,她似乎已经没有上次那样布置房间的热情了。她把厨具带了过去,把那几只韩国碗却丢在那里了。然后在超市随便买了几只碗,很普通的式样。
  他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台电脑,说以后不要上班了,没事玩玩电脑就行了,反正也赚不了多少钱。我要让你是我一个人的糖。她有些生气的拿着拖把出气,她并不知道这和吃糖有什么关系。
  他坐在床边抽着8块钱一包的红双喜看她打扫卫生。
  她笑称自己终于过上二奶生活。
  这话让他很是生气,说:所谓的二奶生活是享受着奢侈的物质生活,忍受着空虚的精神生活。我并给不了你奢侈的物质生活。
  她搂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耳边:“可你给了我丰富的精神生活呀,这欲望之恋真让人欲罢不能。”故意将气息轻轻的吐在他耳边。
  “你这小妖精,现在就让你体会下什么叫欲罢不能。”他笑的很坏一把抓住她。
  她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有了许多的时间享受生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她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无多大物质上改变。
  她一直很热衷于厨艺,开始努力奔波于菜市场,变着法做各种地方特色菜肴,有时一边做,一边去网上查制作方法。回头已经焦了。她也毫不生气,还拿把刀,学着大话西游里吴孟达的表情,都焦了割了吧。自己被自己逗的哈哈大笑。
  楼下有个小公园,她喜欢太阳下山后,捧本书,去凉亭那里看会小说,直到光影暗淡,树影斑驳。有时是张爱玲,有时是席幕容。她笑自己并不挑食,什么样的书都看。
  凉亭那里还有很多人在下象棋。她也常常去凑热闹。从中棋艺精进了不少,她还和他打赌,总有一天可以把他打败。他让挑起了兴趣,所以约定要是她赢,他请她去看场电影。这个打赌更让她痴迷。
  除此之外她还对插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觉得在小小的花器中将各种鲜花,枝条,叶子,果实,融合在一起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她甚至也听基督教徒的布道,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心想要去教堂。
  每次他来看她,她都嘴不停歇的给他讲着她最近发生的故事。有时也会把他逗的哈哈大笑。看他那样,她会恶作剧的去挠他痒痒。虽然每次的结果是他将她挠的受不了,笑着哭着都分不清的求饶。却总是不长记性。下次还想着要偷袭。
  在一起时间久了,他们还发明了各种好玩的小游戏。
  他们一起玩斗地主,输了闻对方的臭袜子。手提着袜子,到鼻尖处。然后鼻子要一直吸气从袜子底部到顶端,还得配合着一副特享受的表情。她有些沾沾自喜,为了这个游戏,她已经三天没换过袜子了,那天他闻的直说受不了,她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为了报仇他建议玩顶脑袋,规则就是,两个人趴在床上,不准用手,用脑袋互相顶对方。床上划一条界,对方过界则胜。
  每次他都将她顶下床,一个人在床上笑的屁滚尿流。她并不死心,第二天就出门买了个很多个夹子,很多有棱角的,高高的在头上冒出来,扎的满头都是。
  他看见了,差点笑死:“难道你不知道力是相互作用么?”
  摸着满头的包,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扎夹子了。
  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是悠然自得。
  有天吃完晚饭,都喝了一点酒。然后做*爱,都很尽兴。抱着她,他不由的感叹,要是可以天天这样该多美好。
  “你不是说会离的么?”她有些微醉。头有些晕。
  “我舍不得鹏鹏,”他很无奈,“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聪明可爱,有天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了,吓的大哭,门怎么也打不开,婷着急的不得了。然后我对他说,鹏鹏乖,不要哭,想想关门前都动了什么按纽呀,我们再动一下试试。我说完一会,一开门,门就开了。现在在把他反锁在屋里,他都不怕了,自己都会动那些按纽了。你让我怎么离的开他?那么乖的一个儿子。”
  “难道离婚你不能争取抚养他么?”
  他苦笑,“婷不会把他给我的。”
  “以后,我是说以后,你要喜欢孩子我们可以自己要个的呀。”她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缠绕着她。
  他好言安抚她。“你得给我时间,现在突然提出离婚谁都接受不了,包括婷和我的家人。”
  “可是从你说要离婚到现在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难道一年的时间,你什么都没有做吗?我一直不过问你,不想给你压力,难道你就因为我的不闻不问,而无动于衷吗?”她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酒精在体内似乎顷刻间全部被身体所吸收,感觉热,头晕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看着她的样子,他有些歉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那天晚上最后闹的不欢而散,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她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女子,没有因为冬天冷的没有皮鞋穿哭过,没有因为生病没有一杯热水喝哭过,没有因为住在这只有一张床的出租屋里而哭过,却为他的迟疑而哭了。
  一连许多天,她都无法入睡,一直在矛盾中度过,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应该怎么面对他。心里是有些恨他的,想到过放弃,却又觉得不舍。回忆着他们从见面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他的零星半点的好,在心中被放大成汪洋大海。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让她困惑,她唯一能确定的事,是自己爱这个男人。不论他何种身份,不论他何种境况,自己都无法忘记他,离开他。
  她觉得既然是宿命,也就失去了挣扎的意义。
  从那以后,她戒掉了烟。不再喝酒。
      她开始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前她是从不吃早餐的,现在经常逛超市买牛奶喝。因为电脑有辐射她买了许多孕妇手册一类的书,卖书的营业员看她说:“你这么年轻就做妈妈了,真幸福。”
      她笑。她手上拿着本孕妇保健方面的书。
  这书你得让你丈夫多看看,里面有些是孕妇出现突发状况的注意事项。
  “我会的,谢谢你。”她冲她笑笑。心有些痛。被人狠狠的刺了一针。
  走出书店,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许多人在屋檐下躲雨。
  一对小情侣在她边上低声的说着什么,男孩把女孩圈在自己的臂弯。自己半边身子让雨水淋湿了,已是冬天,他瑟瑟发抖。女孩身上完好。
  她把自己的伞送给了这对小情侣,对女孩说,好好的珍惜他,能为你挡风遮雨的男人才是把你放在心里疼的。
  自己一个人走在十二月下着大雨的深圳街头。
  在二月份的时候,过完春节后她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她给薄荷发去短信,我要做妈妈了,以后我带她回扬州看琼花。
  他有时来看她,并未发现她的异常。似乎他来只是完成生理发泄。只是每次她会要求他轻点快点,因为她要保护他们的孩子。几次都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她在外面有人了。
  她想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并不会为这些莫须有的指责打击到。一个多月的时候,她开始有了强烈的妊娠反应。这些症状折磨的她异常难受,她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她迅速的消瘦。有时突然会想吃以前根本就不吃的食物。做好了却再没任何胃口。
  这个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子,她想,因为她有时特别喜欢吃酸的食物。也时也会有很彷徨的时候,万一生下来不可爱,他不喜欢怎么办?万一没有鹏鹏那么聪明怎么办?
  可是,她却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并不会为以后的事情来困扰自己。她觉得总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也会喜欢。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因为上次吵架,他觉得有些愧疚,所以来看她的时间多了起来。
  他吵着要吃她做的饭,油烟的味道让她难以忍受,看着她在卫生间里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他有些怀疑。问她,她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这更证明了他的判断,她并不是一个很善长撒谎的孩子。在大多数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情况下,她只会笑和沉默。
  呕吐让她失去了吃饭的欲望。他摸摸她的额头,希望她是因为生病而没有胃口。
  她将他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他如触电般的将手甩开。惊恐的看着她。
  她笑:“来摸摸他。”
  他还兀自在震惊中。
  她给他夹菜,对他说,已经两个月了。我总在想他以后是像你还是像我。
  震惊之后他歇斯底里的命令她去医院打掉,理由是,他现在没有做好接受这个孩子的准备。
  他的这种反应,已在她预料之中,所以她并没有手足无措,而是沉默应对。她觉得,我想要这个孩子,他是属于我的,谁也没有权利从我身体里拿走。
  他觉得她真是冥顽不灵,一个已近疯狂的女人。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这么倔强。他想起,她说过一句话:‘我会贯穿你整个的生活以及整个的生命。’他恍然觉悟,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原来在她乖巧柔弱的外表下,有着毒蛇猛兽才有的危险气息。
  他有些痛心的看着她,“要是你执意要这个孩子,你只有失去我。”他觉得很无奈。
  “这种情况我有考虑过。”她靠在床头,眼睛藏在厚厚的刘海里。
  这个孩子的出生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他只会让事情变以更糟。再说我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经济能力去扶养他。他做着最后的努力。
  她依然固执,“你说你舍不得鹏鹏,我可以为你生个孩子来弥补这个缺憾,可因为金钱方面,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她看着他,眼睛眯起来,嘴角轻轻上扬,带着轻蔑的笑。
  “那你打算一个人如何抚养他?”
  “我的家乡是个很美丽的城市而且消费不高,我可以带他去那里生活。”她甚至有些向往。摸着肚子里那小小的生命,她觉得还是有些悲哀,她将要为了他们的爱情结晶,而失去他们的爱情。
  从那以后,他真的像消失了一样,不再来看她,没有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去找他的,她已经不再是八岁那年的小女孩了。一个男人想要消失,就像想要从指边抓住溜走的岁月一样,根本无能为力。
  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开始显怀了,她的衣服裤子都不合身了。她记得以前他留在这有件衬衣,白色浅蓝竖条纹的,翻遍了所有的纸箱,她的衣物都是用些纸箱装起来的。却都未找到,她却是明明记得有的,忙碌了半天,累的满头大汗,那件衬衣却始终未能找到,眼角却再无一滴眼泪涌出。
  在他消失后,她又很快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她笑自己的适应能力还真是顽强。
  她依然住在5楼,和上次租的房一样,也有个大大的阳台,以前她很喜欢点一支烟爬上阳台,仰望黄昏的天空,现在却再也爬不上去了,搬一张椅子仰望天上洁白的云朵。看它们幻化成各种形状。她想,以后她要告诉宝宝,有人说当一个女人仰望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是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也许这话是对的。
  七月的天气,不知道何以如此潮湿,连墙壁里都渗出水,像眼泪一样,湿嗒嗒的缀在苍白的瓷砖上,然后一滴一滴汇成一串一串滴在楼道里,人们行走于这些眼泪上,将它们均匀的涂满了每一个台阶。
  房东看了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是要下大雨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
  她还是穿着许久以前那双布鞋,他们这的人习惯叫那板鞋,她却习惯叫布鞋。她喜欢那上面洗的泛灰的棉布。并无其他装饰,很单调素静。系鞋带的,她觉得鞋子要有带子才能带来安全感。鞋底以前是有花纹的,是什么样的花纹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鞋底子。边缘部份已经磨的很薄了,有些变了形显的格外丑陋。
  这样一双鞋子走在湿嗒嗒的台阶上,很滑。周围都是瓷砖根本无处借力。要是滑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倒地。
  她就这样穿着这双洗得泛灰的布鞋在下楼买菜的时候。轻轻的脚底一滑,甚至都未曾用力,她就沿阶像苹果一样滚出了很远。她清楚的听到了台阶的棱角撞击肚子的声音,沉闷的,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肚子很痛,她蜷缩在墙角,墙角是个让人感觉安全的地方。她曾一度借助这种莫名的安全感,抵御八岁以后无数个数不清的黑夜带来的恐惧。又觉得这痛只是自己坚持的幻觉,因为只有那么一刹那,她现在甚至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其他不适的感觉。
  她试图站起来,手抚着墙,留下一个浅浅的手印。她看着手上的水珠掉在她的布鞋上,也看着地上渐渐扩大的血迹。在白色的瓷砖上,异常鲜艳。像一朵朵花,开的重叠繁复,有些像琼花,她想。
  这个季节很是炎热,路边的汽车奔驰而过后留下一股股废气和热浪,棉质的衬衣吸饱了汗水,软软的贴在背上,出汗多所以有些偏爱这类衬衣,他有许多件这样的衬衣,有些竖条纹的,有格子的,还有些不规则图案的,多以素色为主。以前是不喜欢这类衬衣的,觉得太过中规中矩,T恤反而更好,随意又好搭配,重要的是穿着很方便,不用系扣。婷却不让,执意要让他这样穿。只要耳根清静点,他倒也不介意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穿的久了慢慢的也就喜欢上了。
  公司的业绩最近好的不能再好,接了好几个大型酒店的装修。虽然他掌握不了经济大权,可是积累财富这个过程却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男人不就这样么,重要的是事业。许多婷老家的亲戚都说婷找了个好丈夫,有本事,这让他有点飘飘然。在她亲戚朋友面前,多了一份以前从未有过的优越感。他享受着这种临驾于普通人之上的感觉。婷的笑容也日渐多起来,望着她日渐发福的背影,真应了一句俗语,心宽则体胖。
  其实这两年来婷也算是个好女人,为这个家和鹏鹏都付出了许多,他们以前最大的矛盾只是来自于,婷不喜欢他的家人和一些难堪的往事。当在足够的金钱支配下的时候,他觉得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鹏鹏送回了姥姥家,婷空出了许多时间,又喜欢上了打麻将。
  他倒是宁愿她天天在外打麻将的,耳根清静了不少。他觉得他的生活又渐渐的步入了正轨。望着桌上的白鹤芋。他想起那个为他讲解白鹤芋的女子。
  她说:“白鹤芋又名白掌、苞叶芋、异柄白鹤芋、银苞芋。天南星科,苞叶芋属。原产美洲热带地区。”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薄毛衣,上面罩一件白色背心,帽子上缀着白色的毛。越发显得肌肤白皙。她就站在桌子面前,手指轻轻的顺着叶片的茎络划过。文人将女子的手形容成玉葱,她的手指倒真给了他这样的感觉,他握在手里轻轻的抚摸。
  “它是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因卷曲成匙状的花苞白如雪莲,形同合掌,故称它为白掌;由于它洁白色的苞叶似绿水面上白舟扬帆,故在社会交往中有一帆风顺的祝福寓意,以勉励人生进取,事业发达。爸爸,祝你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她着着他,一本正经的强调,你一定会成功的。”那时正值公司业绩最不好的时候。
  言犹在耳,手里似乎还有着碰触的温暖。桌子上的白鹤芋让他移到了墙角,这样的植物终是阴暗的。墙角才是它成长的地方。他觉得真的男人懂得如何将感情和生活分开。
  自己将爱情给了她,也就觉得不再相欠于她了。这样一想,也就少了许多心理负担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了。
  命运却远非人所能预期,在他以为已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在他将她遗忘掉的时候,接到了她流产的消息。医院打来的,因她手机上只有他的号码。应该是个年轻的护士,用不知疼痛的声音告诉他,孩子保不住了。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感觉,觉得很茫然。这个所谓的孩子只是一团血肉,并未赋予他情感和知识。他起初就不愿意要的,现在流产了,可他并不因此高兴。可也没有沉重的悲伤。觉得和自己有关,却又无关痛痒。
  他想起婷在知道怀孕时候的样子,因为感情一直不好,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上,天天贴在婷的肚子上听是否有动静,虽然明知道才怀孕不可能听的到。但却乐此不乏。在亿万个精子中,只孕育了他。他觉得他的儿子会是最聪明,最可爱的。他期待着这团血肉快速成长,婷所做的一切动作都会扯动他的神经。
  同样是他的孩子,同样是一团血肉。却为何自己感觉会差异这么多。其实他也曾想过,悄悄的让她将这孩子生下来,可是他知道婷的脾气,不敢拿这侥幸去赌自己未来的结局。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头发散乱着,很消瘦,眼窝变的很深,眼大无神,尖尖的下巴抵着被子。面对这个自己爱过的女人,以前为自己开脱而找出的理由显的有些苍白,终觉得有些对她不住。
  未见面的时候,他想过无数个以后见面的情景,甚至想到过,在白发苍苍的时候。他们意外见面了,像多年的老朋友那样,聊彼此的经历,那时心中肯定已然全无恨意了。唯独没有想到过的是,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在医院,在失去了他们共同的孩子的时候。
  她并不说话。
  护士说她从送医院到现在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说,有很多人流产的,却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又年轻再生一个不就完了。
  他有些尴尬的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身体相当虚弱,精神状态也不好。喂她吃东西才会吃一些,不喂她的话,她一天都不会自己找吃的。他对婷撒了个谎,说外地朋友介绍了个工装,要过去具体了解下。婷倒也没有细问。
  送她回家那天,她静静的站在四楼的台阶前,单薄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她的指甲已经陷在他的掌心许久。阳光照在楼道里,一束一束的,细小的尘埃在里面不知疲倦的舞蹈。转回头,眼里全是泪,亮晶晶的。他想起以前她为他读过的一首诗:
  “我是一个酒杯,
  用我的倾囊
  化解你的寂苦
  就算破碎
  也会在阳光下闪着
  亮晶晶心碎的光芒。”
  他抱着她,那一刻觉得她真像一个酒杯一样易碎。搂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残忍。有人说过爱情之所以让人痛苦,并不在于失去,而是在于对信念的催毁。在这一刻,他对自己是有些悔恨的。
  以前和她在一起,都是她照顾他,现在换他像父亲照顾女儿一样的照顾她,他觉得这是一种她所谓的宿命。一种轮回。
  他给她做饭,给她炖鸡汤。她在边上看着他的忙碌无动于衷。有些心酸,在狭小的厨房里做菜原来并不是像她以前所说的是种幸福。以前自己也无动于衷,欣然享受着她的忙碌,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她掉发相当严重,被单上,床单上,衣服上,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长发,牵牵绊绊的。她依旧不和他交谈,有时怔怔的看着他,像看一个路人。目光陌生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有天半夜他起来,发现她坐在床头直愣愣的看着他。
  她坐在黑暗里,看不见脸幽幽的说,爸爸,我们的孩子叫加雨,你的姓加我就是他的名字。他都有心跳了,有时会调皮的踢我,医生说是个男孩儿,躺在手术台下面的盆子里,血淋淋的,刚才我看见他了,她指向门外,就在那,连衣服都没穿,身上还有血,他长的像你,个子很高,一点都不像我。他叫我妈妈,声音好听的像鸟儿在说话,说要带我一起走。
  这话让他感觉到毛骨悚然般的恐惧,惊出一身冷汗。
  她的精神状态这样不好,让他左右为难,要是她还和以前一样多好,他还会一样的爱她。还能过回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可是她现在已然是个病人,他觉得她真是个麻烦。想过要一走了之,又觉得良心过意不去,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也着实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在温情的外表下面,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着这样邪恶的意念。他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虽然这让他觉得有些分身乏术。
  他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丝一丝将杂乱的头发梳理好,她静静的看着他,很乖巧的模样,让他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遥远而真实。
  他觉得她真的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乖巧到能理解他所有的无奈,在失去她以后的岁月里,他时常忆起这样温馨的一幕,她在他怀里,用深陷在眼窝里大而明亮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影像。像一部无声的黑白老电影,时光流转磨灭了许多记忆,唯独这画面在脑海里打上了烙印。有时他怀疑她只是他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人物,这副画面老是跳出来指证她的真实存在。让他感觉疼痛。
  他在公司兜转了许久才回到家时,已过十二点,婷并不在。在多年以前他就失去了给她打电话寻找她的激情。那时他给别人开长途车,用省吃捡用的五百多块钱给她买了个传呼机,摩托罗拉的,红色很小巧。现在传呼机已经让人们淘汰了,可他至今还记得那个传呼机的样子。有些事情越是想要淡忘,反而愈印象深刻。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曾疯狂的想念她,回家只为给她一个惊喜,一个男人用宾馆的电话回话给他,说是打错了。
  他自己下了面条吃,有些想念鹏鹏,点了一支烟,红双喜特醇。“生活因分享而精彩,喜悦因分享而永恒,”他叨念着这两句广告语。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烟,但好像又抽习惯了,也就懒得去换了。习以为常是一种感觉,安全,少了许多麻烦,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他看着这烟一圈一圈的燃烧殆尽。竟有种快感,这多像人生。
  婷回来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催他去床上睡,她穿着一套紫色的纱裙,新烫的头发,卷曲的像一条条水蛇爬在头上,涂着俗不可耐的紫色眼影。对于她的去向,他早已不再过问。她斜着眼,睡眼朦胧的看着他,开始盘问他这些天的去向。他含糊的应着,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卑躬屈膝。时日一久,无数次的重复也就成了习惯,也就不在追究这其中所谓的男人的尊严,个人隐私之类的深奥的人生命题了。为这个女人他付出许多,赚来的所有的钱都交由她管。内心来说其实很期望得到她的肯定。曾经一度挑战她臣服的欲望在这一刻面对那俗不可耐的紫色眼影时顿觉得索然无味。
  点燃一支烟,趴在阳台上,风起,看着烟蒂打着转儿的往下坠,他有些怀念那个单纯的不问世事的孩子。
  生活总让人感觉无可奈何,他似乎最近爱上了思考,总是想些生命的意义,爱情,婚姻的意义等等很多年轻时曾想过觉得无解的问题。他不明白这是变老,变成熟的标志,还是变年轻,变幼稚的体现。
  家里打来电话,看着熟悉的号码,觉得害怕。他和家里甚少联系,一般来电话都是要钱,让婷很是厌恶。父亲的声音,支支唔唔的告诉他,说是母亲肾结石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术的地步,几个哥哥家里现在都拿不出做手术的钱。几个兄弟家就属他的经济条件最好,这是外人都知道的,可外人不知道的是这钱并不在他的手里。他的沉默让父亲急忙说,当这是算借他的,以后会还上。听着这话,他不是不难过的。这本是属于他应尽的义务。
  公司的业绩变好给了他勇气,对婷提这要求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电视里正在放着一档毫无营养的选秀节目,他一直弄不明白,她何以喜欢这类节目,并会从中得到巨大的快乐。她盯着电视,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在家里她通常是不修边幅的,没有化妆,大大的眼袋像是涂了黑色眼影。脸上的油光反射着电视荧幕的光。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衣,白色的。肩带无力的垂下来,深圳的阳光让她的皮肤与这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你几个哥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她捏了捏脖子对他说。
  “我几个哥哥现在都拿不出什么钱,他们的经济条件你不是不知道。”这回答真让他失望。
  “我并不是不给想逃避责任,但是你们也不应该把我当成冤大头。他们给多少,我就给多少,这有什么错?”她语气有些僵硬。
  他掏出他的红双喜。“我必须要这笔钱,要是你妈妈这样,我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为什么你不能做到宽容一点。”
  “你咒谁呢你?”她一把抢过他的烟,撕成了两半。
  看着她气愤的模样,觉得自己的话是说过了一点,呼了几口气,感觉身边的空气都让他抽空了似了,“对不起,老婆。”
  “你别打这笔钱的主意,我说了你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望着这个女人,他的妻子,他感觉好陌生,不想再和她过多纠缠。“那我们的财产我也有一半,那你现在把我的那一半给我。”
  她冷笑,“想离婚?你的那一半?这钱全是我挣的,你不过只是在公司挂个名而已,还成了你的了,她呵呵笑出了声,这些年,供你吃,供你穿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义务来照顾你呀?这些都不要钱呀?这地方消费这么高,你以为你赚了多少钱呀?当初公司面临要倒闭的时候是我问我家亲戚借的,那时怎么没见你家人支持一点,哦,现在眼看着好一点了,就找上门想要钱了。你们家的人还真够精的,告诉你,现在所挣的钱还不够当初还债的钱。”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他从不知道原来她如此能言善辩。这么多年来,原来只是帮她工作罢了,自己并无支配的权力。看着她上下翻飞的嘴唇,像是在放一部无声的老电影,他已听不见她任何语言。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一样,他想起了她,那个眯着眼要抓一把阳光的孩子,他的小女儿,疯狂的想念。觉得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懂他,才会包容他。她成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人,朋友。
  可是在他想要回头寻找她的时候,她却只留给他一间空寂的出租屋。空旷而整洁,找不出一丝她生活在这里的证据,他甚至不知道她何时离开的,可是她就这样凭空的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以前她有许多长发,被单上,床单上,卧室里,洗漱间都牵牵绊绊的,床单,被单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一只床,上面的床垫还依然如新。这是他为她买的,他为她买的唯一的东西。上面似乎还有着她的体香,混在空气中若有似无。连同她的消失的还有她所接触过的一切物件,以前床边有张小桌,是她在以前的出租屋搬过来的,放着一只玻璃花瓶。上面并无任何装饰,她曾将它放在眼睛上注视他变形的模样哈哈大笑,她偏爱百合,马蹄莲,可这些花又很贵,所以总是只有一枝孤零零的斜插在瓶子里,拨弄着枝条,说以后年纪大了陪他去老家做个快乐的花农。又说这花太过寂寞,后来又买了一株富贵竹与它做伴。甚至有好几次做*爱的时候都差点将它摔在地上,让她紧张万分,娇呼连连。
  他抓着自己的胸口蹲了下来,感觉必须要这样做,要不然他会因心痛而死,望着这空空的屋子,有一种刻骨铭心却又无法言说的疼痛。他努力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细节,却发现没有陪她逛过一次街,没有给她送过一束花,一件像样的礼物,没有看过一场电影,没有带她见过任何一个朋友,没有请她吃过一顿饭。他们在一起只有没完没了的做*爱,现在她人已不在,凭吊这段时光都找不出任何可以做证的场合和事物。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终于彻底完整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母亲也终于离他而去,所有影响他生活的人和事都已远离他,他终于过上了他所谓的正常生活,可是他却再无法像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他并不恨婷,这让他自己也感觉奇怪,他竟原谅了她,说不出任何理由,生活的激情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上了她所留下的QQ,他想寻找她,只为想弄清楚她到底是生还是死。
  一个叫唐的男人告诉他,忘记她,三个字说着容易,做到很难。
  婷已不再躲躲闪闪,每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为一个包工头风情万种的摇曳。
  一个叫薄荷的女人告诉他,杨州的琼花开了,一场雨,都调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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