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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屋的诞生、替换了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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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9点30分了肉桂仍未露面,10点了也没来。这是破天荒的奇闻。自我在这个场所开始"工作"以来,每天早上9点一到门便准时打开,现出"奔驰"炫目耀眼的鼻端,无一例外。随着肉桂如此常规而富有戏剧性的出场,我得以明确开始我的一天。我已经彻底习惯了每天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模式,正如人习惯于引力和气压的存在。肉桂如此有条不紊毫厘不爽之中,有一种远非所谓简单机械式可比的大约堪可抚慰我鼓励我的温情。唯其如此,没有肉桂身姿的早晨,便成了一幅技法精妙而失却焦点的平庸的风景画。
 
我怅怅地离开窗口,削个苹果吃了,算是早餐。之后窥看一下肉桂房间,说不定电脑上有什么消息浮现出来。但荧屏依然一片死寂。无奈,遂像肉桂平日做的那样,边听巴洛克音乐磁带边在厨房洗东西用吸尘器给地板吸尘擦拭玻璃窗。为消磨时间,我有意对每一件事都不厌其烦做得很细。连换气扇的扇叶根都擦到了。然而时间仍慢吞吞地不肯快走。
 
11点,再想不出可做的事了,便躺在试缝室沙发上把自己交给缓慢的时间河流。我尽量认为肉桂肯定是因为什么缘故而仅仅迟到一会。或许途中车出了故障,也可能被裹进难以置信的塞车长龙。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不妨用我所有的钱打赌。肉桂的车不会出什么故障,塞车的可能性也早已被他计算进去。即便万一遇上意外事故,也会用车内电话同我联系。肉桂的没来这里,乃是因为他决定不来。
 
将近1点,我往肉豆蔻的赤报事务所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连打几次都没人。之后往牛河事务所打电话。不闻呼音,却传来录音带上的声音,告诉我该号码现已不再使用。莫名其妙!两天前还用那个号码打电话同牛河交谈来着。我只好重新折回试缝室沙发。看来这一两天人们就好像商量好了似地一概对我置之不理。
 
我再次走到窗边,从窗帘缝眺望外面的情形。两只一看便知甚为活泼的冬令小鸟飞来落于树枝,很紧张地东望西望。接着一忽儿飞去了哪里,仿佛对那里的一切都已彻底厌倦。此外便没有任何动静了。房子好像成了刚刚建成的空屋。
 
* * * * *
 
此后五天时间,我再没跨进"公馆"。下井的欲念不知为什么也已彻底丧失。原因不得而知。如绵谷升所说,不日我将失去那口井。如果就这样不再有客人来,以我手头的资金,那宅院顶多维持两个月。因此我本应趁井还在手中之时尽可能频繁地利用它。我感到窒息般痛苦。我突然觉得那里成了不自然的错误场所。
 
我不去宅院,在外面漫无目的转来转去。到得下午,去新宿西口广场,坐在那条长椅上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肉豆蔻没出现在我面前。我到她赤坂事务所去了一次,在电梯前按门铃,目不转睛盯视监视摄像机镜头。然而怎么等也没有回应。于是我最后作罢。估计肉豆蔻和肉桂已决定斩断同我的关系。那对奇特的母子大概离开开始下沉的船,逃往安全地带。这使我意外伤感,就好像危急时刻被自己家人出卖。
 
  
 
第五天偏午时分,我来到品川太平洋宾馆咖啡室。这是去年夏天同加纳马尔他和纲谷升碰头说话的地方。其实来这里并非出于对当时的怀念,也不是由于对这间咖啡室情有独钟。谈不上什么理由什么目的,只是差不多下意识地从新宿坐山手钱到品川下来,从车站过天桥走进宾馆而已。进来后在靠窗桌前坐下,要了一小瓶啤酒,吃着误时的午饭。我像注视一长排无意义数值一样茫然打量来往天桥的行人。
 
从卫生间回来,在混杂的客席里端发现一顶红帽,红得同加纳马尔他常戴的那顶塑料帽毫无二致。在它吸引下我朝那张餐桌走去。但近前一看,却是别的女人。一个外国女人,比加纳马尔他还要年轻和硕壮。帽子也不是塑料,而是皮革的。我付款走到外面。
 
我双手插进藏青色短大衣的口袋,在附近走了一阵。我头戴与大衣同一颜色有毛线帽,为掩饰那块痣戴了一副深色太阳镜。12月的街头充溢着独特的季节性生机,站前购物中心挤满身穿厚厚衣服的顾客。冬日一个祥和的午后。到处流光溢彩,各种声响听起来比平日短促而清晰。
 
 
 
看见牛河是在品川站月台等电车的时候。他在对面站台以正对着我的姿势等待开往相反方向的山手线电车。牛河依旧身穿不伦不类的西服,扎一条花哨领带,歪着形状欠佳的秃头专注地看一本什么杂志。我所以能在品川站人群中一眼看出牛河,是因为他与周围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以前我仅仅在自家厨房里看过牛河,时值半夜,只我们两人,在那里牛河给人一种甚为非现实的印象。然而即使在别的场所别的时间,即使混在非特定对象的人群之中,牛河也还是显得那般奇妙那般游离于现实之外那般迥然有别于众人,那里似乎飘忽着一种同现实风景格格不久的异质空气。
 
我分开人群,也不管撞上谁不管给谁怒骂,只顾跑下车站楼梯,冲上对面月台,寻找牛河。但我已记不得他的位置,不知他站在月台哪一段。月台又大又长,人也过多。这时间里,有电车进站,开门吐出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女,吞入另一伙不知姓甚名谁的人们。没等我发现牛河,开车铃已响了。我姑且跳上转往有乐叮的电车,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搜寻牛河。原来牛河在第二节车厢门口那里看杂志。我调匀呼吸,在他面前站了一会。牛河看样子毫无察觉。
 
"牛河先生!"我招呼一声。
 
牛河从杂志抬起脸,隔着厚厚的镜片像看什么晃眼物体看我的脸。在白天的光亮下凑近看去,牛河比往常衰颓得多。疲劳犹无法控制的油汗从皮肤浓浓渗出一层。眼睛浮现出脏水般浑浊的钝光,耳上所剩无几的头发缕如废屋瓦缝探出的杂草。翻卷的嘴唇之间一闪露出的牙齿比我记忆中的还要污秽且参差不齐。上衣依然满是可现的皱纹,就好似错缩在仓库角落睡了一觉刚刚爬起。而且肩部竟沾有--大概总不至于为了加深印象---锯木大的灰尘。我摘下毛线帽,拿开太阳镜揣进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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