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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豆蔻的话(2)

 
  
 
至于是否真的把丈夫作为男性来爱,肉豆蔻并不清楚。她不具有做此判断的价值基准,丈夫那方面也是如此。将两人结合在一起的是偶然邂逅,是对于服装设计的共同热情。尽管如此,结婚头十年对双方都可谓硕果累累。两人一结婚便同时离开所在的公司。独立开了一门服装设计事务所。那是青山大道后街一栋小楼里朝西的小房间,通风不好,又没空调机,夏天汗出得手里铅笔直打滑。无须说,工作一开始并不一帆风顺。两人都令人吃惊地缺乏实际能力,或轻易落入不良对手的圈套,或因不知同服装界惯例拿不到定单,抑或犯下无可设想的简单错误,事业无论如何也走不上正轨,险些落到负债夜逃的地步。突破口是肉豆蔻由于偶然的机会找到一位高度欣赏两人才华并发誓效忠的精明强干的经理。此后公司严然证明以前的挫折纯属子虚乌有识地蒸蒸日上。销售额逐年倍增,两人白手起家的公司在1970年取得了堪称奇迹的辉煌成功,就连不请世事自视甚高的她们本身也始料未及。两人增加职员人数,迁入主要大街的大写字楼,在银座、青山和新宿开了直销店,首创的名牌得到舆论界广泛报道,而广为世人知晓。
 
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两人分担的工作性质也发生变化。服装设计虽说是一种创作行为,但与雕刻与写小说不同,它同时也是涉及很多利益的商业行为棗不是说只消关起门来一个人鼓捣自己喜欢的东西即可,而需要有人出头露面。作为商业的贸易额越大,这种必要性越是迫切。必须有人到晚会和服装表演会上寒暄致词或闲聊,有时还要接受舆论界采访。肉豆蔻完全无意扮演这样的角色,结果由丈夫走在前台。而丈夫也和肉豆蔻同样不擅长交际,起初甚为痛苦。面对陌生人他无法谈笑自如,每次回来都筋疲力尽。但大约持续半年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对出面讲话也不似以前那般不堪忍受了,笨嘴笨舌虽一如从前,但与年轻时相反,他的这样生硬与木讷竟似乎成了吸引人的魅力。人们没有将他冷若冰霜的应答视为不谙世事的傲慢,而作为别具一格的艺术气质接受下来。为时之久,他甚至开始对自己 所处立场自得其乐起来。如此一来二去,他竟被誉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精英。
 
“你恐怕也听到过他的名字。”肉都蔻说,“但实际上当时设计工作的三分之二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大胆而有独创性的构思已作为商品步入正轨,他已经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的构思,而使其展开、扩大和成形是我的任务。公司规模扩大以后我们也没有从外面请设计师。当帮手的人固然增加了,但关键部分只我们自己干。这里边绝没有什么等级意识,我们想做的只是我们自己心目中的服装。什么市场调查呀成本计算呀会议呀,一律不屑一顾。如果想做这样的衣服,就直接设计成样,最大限度利用优质布料,投入时间精心制作。别的厂家用两道工序做的地方我们用四道,别的厂家用三米布料做成的地方我没用四米。检查一丝不苟,不中意的绝不出手。卖剩下全部扔掉,不搞减价处理。当然价格也高一些。最初同行们都不以为然,认为不可能成功。但最终我们的服装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之一,就像彼得·马科斯的画、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纽约东部一个小村庄,一九六九年八月十六日在此举行了有三十人参加演出的大型音乐演奏会)、《逍遥骑士》(《EASY RIDER》,美国电影,意为“飙车手”,一九六九年上映。该片表现两个年轻人骑摩托车横穿美国大陆的流浪生活,开拓了美国新电影之路)这类东西一样。那时设计服装实在叫人心花怒放,再大胆的设计都不在话下,都有顾客跟上来,简直就像脊背生出大大的翅膀,任凭哪里都可自由非去。
 
但从事业进入顺境时开始,肉都蔻和丈夫的关系就逐渐疏远了,一起工作时她也不时觉得丈夫的心似乎在别处晃晃悠悠地游转。往日亮闪闪如饥似渴的光已从丈夫眼睛中失去,一不如意便顺手仍东西的暴烈脾性也已几乎不再形诸于色,而若有所思怅然远望的时候多了起来。两人在工作场所以外几乎不再说话,丈夫夜不归宿也已不鲜见。肉豆蔻隐约知道丈夫有几个交往中的女人,但她没怎么受伤害—两人已长期没有肉体关系(主要因为肉豆蔻感觉不到**),丈夫另找情人亦情有可原。
 
 
 
丈夫被杀是在一九七五年末。那时肉豆蔻四十岁,儿子肉桂十一岁。他在赤阪一家宾馆房间里被人用刀刺死。上午十一时女工用万能钥匙开门进来打扫房间时发现了尸体。浴室里洪水泛滥一般到处是血。身体里所有的血一滴不剩地流了出来,另外心脏、胃、肝、两个肾、胰脏都已不在体内。看样子是凶手把这些内脏割下来,脸朝上放进塑料袋或什么袋子拿去了哪里。脑袋从身体上割下来,脸朝上放在马桶盖上,面部也已被割损。看来犯人是先割头毁面再回收五脏六腑的。
 
切除人的内脏需要锋利的刀具和相当高的专业技术,起码肋骨要用锯锯断几根,既花时间,又弄得到处是血。何苦费这番麻烦呢,令人费解。
 
宾馆服务台人员记得他是头天夜里十点左右领一女子办的住宿手续,房间在十二层。但正值年末忙的时候,只知对方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漂亮女子,身穿红色风衣,个头不太高,仅此而已。但那女子只带了一个小钱夹。床上有*行为痕迹。从床单上回收的**和**是他的,房间里留下很多指纹,多得没办法搜查。他带来的小皮包里,仅装有用来替换的内衣和化妆品、一本杂志和一个夹有工作文件的纸夹。前夹中十万多元现金和信用卡一起剩了下来,但应该带在身上的手册没找到。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警察调查了他的交际范围,未能发现同宾馆服务人员所说特征相符的女性。名录中有三四个女性,但据警察调查,都不存在怨恨和嫉妒情节,而且均有不在场证明。而时装界纵另有人对他不怀好意(当然有几个,没有人回以为那里是充满温馨友爱气氛的世界),但也不至于对他怀有杀意。至于具有用刃器剜出六个内脏的特殊技术之人,就更加难以设想了。
 
由于是世所闻名的服装设计师,案件被报纸杂志广为报道,甚至成了不大不小的丑闻。但警察讨厌案件被作为猎奇性杀人案弄得沸沸扬扬,遂以种种技术原因为由未公布内脏被人剜走这一点。还有传闻说是不原声誉受损的那家名牌宾馆打通关节施加了压力。结果只发表说他在宾馆一室被人用刃器刺杀。其中“有所异常”的风言风语固然是有的,但最终都不了了之。警察大规模搜查过,可到底没抓住罪犯,甚至杀人动机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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