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黎去!
时间:2017-07-01 作者:契诃夫 点击:次
有一天傍晚,地方自治局执行处秘书格利亚兹诺夫和县立学校教师兰巴德金从警官沃纽奇金的庄园上辞出,走回家去。他们挽住胳膊一块儿走,活象字母“Ю”。格利亚兹诺夫瘦而且高,青筋嶙嶙,衣服紧贴在身上,类似一根棍子。兰巴德金却生得壮实,身子发胖,周身衣服肥大,颇象数目字零。两个人都带着醉意,脚步有点蹒跚。
“新的格罗特语法书①很受称道,”兰巴德金嘟哝说,把他那双满是污泥的套靴踩得咕唧咕唧响。“格罗特证明一种理论,认为第二格阳性单数形容词的词尾不应该是aгo。而是oгo。……这可真把人搞糊涂了!昨天我罚彼尔霍特金不准吃饭,就因为他把一个字里的aгo写成了oгo,可是明天,大概,我就要在他面前干瞪眼。……丢脸啊!坍台啊!”
可是格利亚兹诺夫没有听教师的学术性谈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希利亚耶夫的小饭铺前边那座满是泥泞的小桥上,这时候那儿正发生一场小小的纠纷。有二十来条当地居民养的狗形成一根链条,把一只黑毛蓬松的看家狗团团围住,弄得空中响彻了吠叫声,拖着长音充满胜利的音调。看家狗不住转动身子,就跟坐在针尖上似的,对仇敌们龇出牙齿,把脱了毛的尾巴尽量缩到肚子底下去。这件事并没什么了不起,然而执行处秘书却是那种一触即发,容易激动的人,要是有谁吵嘴或者打架,他见了就不能置之不理。等他走到那群狗跟前,他就忍不住要出头干涉一下。
“把它咬个稀烂!咬这该死的东西!呸!”他加入那些狗的围剿,开始咆哮,吹口哨。“汪汪汪。……狠狠地给它一口!
快咬它!”
为了进一步给那群狗打气,他就弯下腰去,揪一下看家狗的后腿。那条狗尖叫一声,没容格利亚兹诺夫抬起手,就把他的手指咬了一口。立刻,它仿佛被它自己的大胆吓坏了似的,一纵身越过那根链条,顺便在兰巴德金的腿肚子上咬一口,沿着街道跑掉了。那些狗就在它后面紧追不舍。
“哎呀,你这个鬼东西!”格利亚兹诺夫摇着那根手指头,对着它的后影嚷起来。“巴不得你死了才好,鬼畜生!抓住它!
打它!”
“抓住它!”许多人的说话声响起来,其中混杂着口哨声。
“追上它!打它!伙伴们,那是条疯狗!它夹着尾巴,脸朝下!
它一定是疯狗!扑上去!”
等到那些狗跑得不见了,两个朋友才挽住胳膊,向前走去。他们回到家里(教师每月付出七卢布在秘书家里寄宿和搭伙),关于那条看家狗的事已经忘掉了。……他们脱掉泥污的裤子,挂在门上准备晾干,然后开始喝茶。两个人心绪极好,象哲学家那样心平气和。……可是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他们正跟格利亚兹诺夫的姑母、小姨子和四个姊妹围着桌子玩“打傻瓜”牌戏,不料县里的医师卡达希金忽然来了,略微搅扰了他们平静的心境。
“没关系,没关系,……我又不是女人!”来人看见秘书和教师极力把自己的衬裤和光脚藏在桌子底下,就开口说。
“我,两位先生,是别人打发到你们这儿来的!据说你俩给狗咬了。”
“可不是,可不是,……狗把我们咬了,”格利亚兹诺夫说,笑容满面。“见到您很高兴!请坐,米特利·福米奇!很久没见面了,要是我说得不对,就叫上帝把我打死。……您要喝茶吗?格拉霞,拿白酒来!您吃点什么下酒菜:萝卜还是腊肠?”
“听说那是一条疯狗!”医师继续说,不安地瞧着两个朋友。“不管它是不是疯狗,反正不能马马虎虎,置之不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让我看看它咬了你们什么地方!”
“哎,没什么了不起的!”秘书摇一下手说。“它只咬着一 点点,……咬着个手指头罢了。……受这么点伤,不至于得疯玻也许您要喝啤酒吧?格拉霞,你到犹太女人的铺子里去一趟,要她赊给我们两瓶啤酒!”
卡达希金坐下,为了压过两个醉汉的说话声而扯开嗓门嚷着,讲起恐水症来吓唬他们。……两个人先是装腔作势,一 味逞强,可是后来胆怯了,就把被狗咬过的地方指给他看。医师察看他们的伤口,抹上硝酸银,走掉了。这以后两个朋友就躺下睡觉,讲起硝酸银是用什么做的,争论很久。
第二天早晨格利亚兹诺夫爬到很高的杨树顶上,在那儿拴好一个椋鸟巢②。兰巴德金在树底下站着,手里拿着锤子和绳子。秘书的小花园里仍然到处是白雪,不过每根树枝和潮湿的树皮,却已经带有春天的气息了。
“格罗特还证明另一个论点,”教师嘟哝说,“他认为‘大门’这个词不是中性,而是阳性。嗯。……那么形容‘大门’的词,词尾也要跟着改变了。哼,这我可不能依他!我宁可辞职不干,也绝不改变我对‘大门’这个词的信念。”
教师已经张开嘴,庄严地举起手里的锤子,正要开始抨击那个有学问的科学院院士③,忽然花园的便门吱吜一 声开了,本县的首席贵族波兹沃诺奇尼科夫出人意外地走进花园里来,就象魔鬼从天窗里钻进来似的。兰巴德金见到他,惊愕得脸色发白,手里的锤子掉在地下了。
“您好,亲爱的朋友!”首席贵族对他说。“哦,您身体好吗?听说昨天您和格利亚兹诺夫给疯狗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