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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鸟啾啾(2)

 
  到女人快要为男人生孩子的时候,蓝鸟就下了这四个蛋。女人天天都要去看那些蛋变成了小蓝鸟没有,她也天天向男人描述蓝鸟如何不辞劳苦地呵护着它的宝贝蛋。等那些蛋终于变成小蓝鸟之后,她突然向男人宣布:她不去医院生孩子,她要自己生这个孩子。她希望男人像他父亲一样,用烧得发蓝的剪刀,为自己孩子的诞生剪彩。
 
  女人以为她的这个决定一定会让男人兴奋。可是,男人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拍拍她的肩说:“别胡闹。”
 
  女人说她做这个决定是认真的,她不愿意他们的孩子重走她走过的路。孩子应该像清晨的露珠,诞生在原野上,而不应该诞生在医院那种充满消毒药水气味的“大试管”里。
 
  男人还是笑,说:“没有医生帮助,生孩子会很疼的。”
 
  女人很严肃地说:“如果有些痛苦是女人生命必经的过程,我情愿承受这种痛苦,而不要用机械和药物来把我生命中的一个过程抹杀掉。经过痛苦之后才能体会做母亲的快感,一定比麻醉劲儿一过便有一个陌生的婴儿躺在身边的感觉壮烈。”
 
  男人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你以为我母亲喜欢在渔船上生我?”
 
  女人说:“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但是,我情愿经受痛苦而体验做女人的感觉,像你母亲一样。你为什么不能像你父亲一样帮助我呢?”
 
  男人生气了:“这是绝不可以的。我已经是科学家了,我绝不可能再回头去当接生婆。”
 
  女人却笑道:“你以为你得到的比你丢掉的更有价值?”
 
  男人说:“我奋斗到现在这一步,怎么能让我的孩子还诞生在野外?”
 
  女人说:“这是一定行的。蓝鸟还自己养育后代呢。”
 
  男人心里想,女人不过是说一说,玩一玩“叶公好龙”的游戏而已,等真到临盆,她一定会害怕的。于是,他便压下性子不再说话,静等着过几天女人把这些鬼话忘掉。
 
  几天过去了,女人不但没忘,反而煞有介事地做起准备来——自己做婴儿服,自己打电话找接生婆。男人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胡闹,女人却高高兴兴,天天听蓝鸟啾啾,等着婴儿出世。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女人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男人急得团团转。女人依旧每天跟他讲着蓝鸟如何抚育小鸟的新闻。男人决定要阻止女人这种毫无意义的“倒行逆施”了,他请来产科医生找女人谈话。医生对她说,在医院生孩子安全,没有医生的帮助,婴儿和大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女人回答说,她要创造的是她自己和她孩子的人性,她不想生一个还没出世就被仪器监视着的现代新奴隶。现代人的脆弱,就是因为得到了太多文明的干涉。她情愿像斯巴达人那样,新生儿一出世,就把他扔进酒桶里去历练一下。
 
  男人认为女人的精神出了问题,他又请来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跟女人谈了话,然后对男人说,女人得了“文明恐惧症”,她想摆脱社会。男人不懂社会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他的女人既然敢一个人面对一次生命的创生,怎么又会有恐惧症?女人冷冷地说:“你们这些人是得了‘人性恐惧症’,连自己的人性都不敢去认识,当这样的人,真还不如做一只蓝鸟。”
 
  男人真生气了,他将女人的走火入魔归咎于这只整日在窗口啾啾叫的蓝鸟。当着女人的面,他抄起儿时的技能,用强劲的弹弓狠狠地射向蓝鸟。蓝鸟正毫无防备地为它的孩子们唱着欢快的歌,一颗石弹正打在它碧蓝的胸前,蓝鸟便从属于它的枝头上倒栽下去。
 
  女人惊叫一声,跑下楼去,捧起蓝鸟,蓝鸟的小身体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地僵硬了。女人用含着眼泪和仇恨的蓝眼睛看着男人。第二天,女人和那四只小蓝鸟就都不在了。
 
  男人像发了疯的狮子,到处找女人。女人没有回来。
 
  傍晚,男人垂头丧气地倒在床上。他问了一个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问题:女人为什么会冒出来那些怪念头?他呆呆地对着那个空荡荡的鸟巢想了很久,直到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魔鬼发明了一面魔镜,魔镜把人缺少的东西都照出来了。女人和他绕着魔镜捉迷藏,他往魔镜的正面一站,原本拥有的东西全变得不屑一顾了——山川、河流、红肚兜儿都成了一些扁平而没有色彩的旧照片,而他缺乏的东西却变得无比诱人——钱、公司、文明人的架子像是辉煌耀眼的霓虹灯。魔镜不停地让他上当,让他把原本有价值的东西当作垃圾,一样一样地丢掉,换回一些花里胡哨的把戏。女人跑到了魔镜的反面,对着他大叫:“别扔,那正是我现在缺少的呀!”他不知道他的女人在魔镜的反面看见了什么,于是,他问魔镜:“魔镜啊魔镜,你是用什么做的?”魔镜说:“用欲望做的。”男人似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为什么错。魔镜说:“不用担心,按着我指示的去做吧,等你的后代跑到我的反面,你的错误自然就由他们替你承担了。”男人在睡梦中惊悟:他不该杀死蓝鸟!
 
  蓝鸟死了,婉转的啾啾声停了。
 
  清晨,尖厉的闹钟铃声响起来。在那没有美感的机械声中,男人醒了,伸手一摸……清晨如同死一般沉寂。


作品集感人文章 袁劲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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