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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之死(11)

  “还不知道,先养着,等着上面的安排吧。”
  “哼,都是如此……”老旦带着气哼出一声,“有什么缺的用的,他有任何事,都告诉我。”
  “是,长官,我们都知道你。”几个士兵给他敬了礼。
  重庆的消息到了。
  “是叫郭二子,没错吗?河南人,瞎了一只眼?”叶雄问。
  “是他,是他,这几条加起来,定是他。”老旦喜道。
  “查到了,他不在部队了,在……一所监狱里。”
  “这?还是被军队关着?”
  “不是,他和军队早就没事了,他在赌场里赌钱,输红了眼,掏枪打死了人,进的是政府的监狱,判了什么刑不知道,但这特殊时期,不会轻。”
  “那俺得去,马上去……”老旦有些无措,他并不知去了该怎办,这不是他熟知的领域。
  “好,你明天就走,我让74军军部开一张……郭二子在57师参加战斗的……证明……和仍在军中特种部队服役的……证明,你可以去……拿一下,但这未必管用,重庆……毕竟是陪都,一切自成体系,那边的事,就不是……我这个残废能插手的了。”叶雄掏出一张纸塞给老旦,“去了找这个人,上面有他的电话和地址,我都和他说明白了,你到了重庆会去找他。”
  老旦感激得手抖,却不知找的这人是谁。
  “这位是哪个长官?”
  “他叫程虎,以前和我一起打上高战役的,现在是74军军法处处长,他和重庆各方司法人员比较熟,你找到了他,让他帮你想办法。”
  “这位程处长会帮忙吗?”老旦仍不放心。
  叶雄静静地看着他,汗水又从脑袋上流下来:“虎贲的人,我们怎会不帮?”
  老旦连夜收拾,向医院的长官告辞,此人百般挽留,老旦却知他是虚情假意。老旦又和伤兵们告别,给大家买了几箱好酒。最后他找到二伢子身边的那两个伤兵,将他们叫到二伢子屋里。
  “这里的医院也就这样了,我想带二伢子去重庆,再找个好医院试试,你们谁想一起走?”老旦说。
  “去重庆?那可是脱离部队……”战士马达说。
  “这倒没什么,又不是逃兵。只是,黄连长能经得起这番折腾么?”这个战士叫宋川,山东小伙子,为人实在义气,就他这两句,却是为二伢子着想。
  “所以我想问你们,我一个人带他走,路上就怕照顾不到。”老旦也挑明了话,二伢子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可是,部队问起我们来怎么办?”马达仍是担心这个。
  “这好办,俺已经和刘院长打了招呼,你们都按伤重不愈写入档案,就是死了。”老旦笑着说,“到了重庆,别担心吃喝,一切有我,想回部队也有办法。”
  “黄连长多次和我们提到您,为了他,也为我自己,我愿意跟着你走。”宋川干脆利索地应了。
  “那我也去,这里也真是臭死了。”马达犹豫着表了态。老旦不大喜欢这湖北的小子,但现在这不重要。
  “今晚你们装发烧,俺让人将你俩弄到单间病房去,明早换便装,七点半带着二伢子出来,偷偷到医院外的拐角,俺在车那儿等你们。卫兵我都打了招呼,会放行,几天后,你们先后会被认定死亡,在太平间直接烧了。”
  “这样也好,化成灰,也就脱胎换骨了。”宋川微笑起来。
  叶雄给的是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看着旧,发动机却很好。老旦备足了轮胎和汽油,拉了食物和水,早早结了房钱,开到医院对面的街拐角。贵阳人起得早,家家户户做起早饭,他们爱吃又酸又辣的,一大早街里便涌满了这难闻的气味。男人们迅速吃饱,再喝过几杯绿茶,出门便叼上了烟袋锅。当你闻到满街的老烟叶味道,便知道那是上午七八点钟的样子。
  每一个早晨都是这样开始,而老旦这个早晨大有不同,他其实一夜没睡,在床上睁眼看着吊灯直到天明,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做,总觉得去找二子心里没底。但回看从前,似乎每一步都是如此。这世界就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大海,自己只是里面一艘无奈的小船,而二子是船上不可缺少的一支桨,没了这个二子,老旦的夜里只剩沉默和回忆,回家的路上再无谁能递一支烟、搀上一把,在他绝望时用一句没头没脑的俏皮话令他开怀大笑。
  掏出怀表,离七点半还有十五分钟,老旦被街边一股飘来的香气吸引,锁了车走过去,那是家做酸羊肉粉的小店。老旦每次经过这里都恨不得捂住鼻子,今早却觉得香,想必是太饿所致。这家店只卖这一种东西,口味轻重因人而异,各种配料自己添加。老旦要了碗加肉的,看着大厨用一柄步枪那么长的铜勺子舀了热汤,呼啦啦浇在鼻涕一样的粉条上,再换小勺,从一口大锅中舀出炖烂的羊肉。再把辣花生、朝天椒、炸花椒、碎香菜一股脑投进去,拿筷子一搅和,捏着碗边儿麻利地一转,这碗羊肉粉便和一枚地雷一样转到了老旦眼前。还没等他说话,两个小料瓶又顿到桌子上,一个系着围裙的小妹扯着辣椒粉样的嗓子大叫:“加肉粉一碗三分辣喽!”
  老旦吃了半碗,甚觉味道鲜美,这东西和湖南臭豆腐一样,闻着想吐,吃起来很香。他囫囵吃了一阵,才细看面前那两个小瓶子,闻了一个是醋,那另一个定是酱油了。老旦拿起来都往里倒,既然摆在面前,定然用处不小。却不想黑的不是酱油,是一种奇怪的辣油,老旦挑了一筷子放嘴里,略一咂吧,就觉得像吃了颗燃烧弹,大脑袋火辣辣地烧起来,这是什么辣?怎地比黄家冲的辣椒还要命?老旦忙哈着气四处找水,可除了锅里有开水,哪里有凉的给他用?老旦心中叫苦,又叫唤不得,嘴里辣出长长的口水,眼里流出带着辣味儿的泪,正愁得要哭,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大哥来这边,给你一碗解辣的。”老旦擦眼一看,不认得。她便又说:“你给我留了三块大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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