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找一盏灯(4)
时间:2017-04-05 作者:叶兆言 点击:次
有一阵,如烟不停地提到日本男人,动不动就是日本男人怎么样。我说如烟你干吗老拿日本男人跟我们比呢。我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大家都说是呀,如烟你可真有点糊涂,我们怎么能和日本男人相比。如烟说日本男人怎么了,日本男人难道不是男人。显然是酒喝多了,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流了出来。这实在是出乎大家意外,我们的话让她非常不高兴。如烟变得很恼火,说你们和日本男人相比,是还差那么一点,直说了吧,你们就是不如日本男人。她近乎挑衅地说,你们几个还有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好了,我不会在乎的。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不错,我是挣了一点钱,你们也知道我是怎么挣的这钱,钱不是坏东西,是人都得去挣这玩意。我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结局,都说如烟你今天喝高了,大家都喝高了,喝醉了。如烟冷笑了一会儿,说用不着拿这种话安慰人,我可没醉,今天谁都没醉,都清醒着呢,别揣着清醒跟我装糊涂。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个个有老婆有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有话都不敢说,要藏着掖着,我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这番话,如烟扭头就要走,我站起来想送她,她把我推倒在了座位上,说对不起,今天我失态了,吓着你们了,我谁也不要你们送,继续喝你们的酒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结果如烟真的走了,我们呢,傻了好一会儿,又要了一瓶白酒,继续喝。
就在那天晚上,酒气熏天地回到家里,我正式跟晓芙提出了离婚。晓芙仿佛早有预感,她不动声色地说,离婚以后,你又有什么打算。我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和如烟一起生活。听了这话,在第一时间里,晓芙显得出奇的冷静,她把正在做功课的儿子叫到面前,问他如烟阿姨这个人怎么样。儿子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自己,不耐烦地看看他妈,又看看我。晓芙笑着说你爸看上如烟阿姨了,他要和她在一起,儿子,你觉得这事怎么样?儿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你干吗急着跟儿子说呢,他正在准备中考,不要影响他的功课。
晓芙冷笑说:“你还在乎会影响儿子的功课?”
这一夜,自然是没办法再睡觉。这一夜,自然是要有些事情。晓芙终于爆发了,她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平时生活中,她一向是很要强的,已经习惯了我的唯唯诺诺。一个要强的女人,怎么能容忍老公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现在,她根本不想再听我解释,只是一个劲地要我老老实实承认,承认与如烟早就有过那种事。她说我真是太傻了,我怎么会那么傻,为什么一点没往这上面想呢。她说自己的工作压力那么大,总觉得对我关心不够,这些日子又一直在为我的身体着急,真以为我是得了什么重病,怕我想不开寻短见,怕我这样怕我那样,现在想想,其实她早应该明白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完全可以想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如烟,像如烟那样的女人,不知道和多少男人交往过,床上的功夫一定不错,男人当然是喜欢那样的女人,要不然我绝对不会迷恋上她。晓芙说,如烟有什么好,不就是会讨你们男人喜欢吗。
虽然已是半夜,晓芙非常愤怒地拨通了如烟的电话,这两人很快就在电话里大吵起来。因为是打电话,我听不见如烟说什么,只看见晓芙很激动,对着电话一阵阵咆哮。晓芙泪流满面,如烟一定也哭了,我听见晓芙一遍遍地在说,你伤心什么,你有什么可伤心的,真正感到悲伤的应该是我,是我。晓芙说你把我老公的心都给勾去了,我就说你勾引我老公了,怎么样,我就这么说了,我就说你不要脸,下流,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很显然,如烟想对晓芙解释,可是晓芙过于激动,根本就不想听她说什么。
她们就这样在电话里大吵,大喊大叫,深更半夜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电闪雷鸣暴风骤雨,终于大家都有些累了。到了后来,有一段时间,一直是晓芙在听,如烟在说,显然如烟在向她解释什么。再后来,晓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为止,既然你矢口抵赖,明天你过来,我们三碰头六对面,当面把话说说清楚。然后晓芙把电话挂了,木桩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说:“你干吗要把如烟叫过来?”
晓芙说:“我当然要叫她过来对质。”
晓芙说:“你们两个真是要想好,我也不拦着你,我绝不会拦你。”
第二天,如烟没有过来。晓芙打电话过去催,如烟听见是晓芙的声音,立刻把电话挂了。晓芙似乎早有预感,说就知道她不敢过来,她没这个胆子。又过了两天,如烟突然去了日本,在机场,她给晓芙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这一次去了,再也不准备回来。她说人在日本,有时还会想到回国,可是每次回家乡,都会让人彻底绝望,让人毫无留恋。晓芙说你心里没鬼,干吗要逃跑呢。
我和晓芙经过协商,解除了法定的婚姻关系。我们决定再买一套房子,新房子到手之前,大家仍然同居,仍然睡在同一张床上。晓芙的公司上市已到最后冲刺阶段,从表面上看,她的精力好像都用在了公务上,但是我知道并不是这样,毕竟我们夫妻一场,我知道她心里充满怨恨,我知道她非常失望。我开始相信自己真得过抑郁症,一个人有没有得病,也许非要等症状完全消失了才会知道。经历了这场风波,我严重的失眠问题竟然奇迹般彻底解决了,过去,整夜地睡不着,吃了安眠药也没用,现在,只要脑袋一挨上枕头,立刻鼾声惊天动地。
有一天天快亮,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出走了,到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在梦中,我和一个养蜂人在一起。那养蜂人就是我,我就是养蜂人,我们与世隔绝,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无缘无故地,养蜂人忽然有了手机,不但有了这个最新款的手机,还有如烟和晓芙的号码,他拨通了她们的电话,很神秘兮兮地说了些什么。接下来,养蜂人又用同样的神秘跟我说话,说很快就会有一个女人来看你,你猜猜看,她会是谁,她应该是谁。那时候,我正埋头搬块大石头,我们的房门一次次被狂风吹上,我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找块石头将门抵住。养蜂人说,等一会再搬弄那石头好不好,你快看谁来了,你看那女人是谁。我抬起头,不远处竟然是如烟和晓芙,她们风尘仆仆来自不同方向,很显然,得到了我的消息,她们立刻马不停蹄赶来了。
【作者简介】叶兆言,男,江苏苏州人,1957年生,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1986年获硕士学位。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死水》,中篇小说集《艳歌》、《夜泊秦淮》、《枣树的故事》及《叶兆言文集》等。《追月楼》获1987—1988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马文的战争》获本刊第十届百花奖、首届江苏文学艺术奖,现为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