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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回家(8)

  他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警察嚼着口香糖,笑吟吟地问:“我们就问一句,那对儿小情人是不是在你家?” &star=3#84748
  “他们不叫小情人,叫杰瑞·布朗和康妮·赛米尔!”我大声喊着,声音有些发抖。 
  “那就对喽!来呀!”“金发碧眼”快乐得像去参加什么派对,向身后的两个伙伴打了一个响指,“进去,有请杰瑞和康妮!” 
  “你们顶多一个警察进去就够了,让他们先走。”我指指三个穿白衣服的人。 
  “对不起,郑女士。”黑人警察像是他们的头目,“九一一之后的新规定。不管执行什么公务,必须有两辆以上的警车,两个以上的警察。” 
  “对不起,纳税人太孤陋寡闻了!”我对消失在门里的背影喊了一句。 
  “不——,我不去那个鬼地方!”伴着一阵纷沓的脚步,我听到杰瑞的呼叫不是怒吼,而是凄惨的呼号了。 
  杰瑞被“金发碧眼”和黑人警察架着,从门里拖了出来。头发蓬乱、满脸泪痕的康妮跟在后面。 
  从窗帘后闪出的面孔已陆陆续续出现在门口的玉兰树下。喜欢看热闹,喜欢窥探他人的幸或不幸,无论蓝眼或黑眼睛,人同此心。只不过有些眼睛装得绅士一点而已。 
  杰瑞被拖向了厢型车。 
  在接近车的一刹,他突然猛地扭转身,目光越过穿黑色警服的肩头,从看热闹邻居的缝隙中,找到了我。 
  他大概不记得我的名字,但认得我的面孔。他一定记得是我曾经把他送回了梦牵魂绕的家。他的浑浊的、灰蓝色的眼睛,远远地盯着我,那么无助,那么绝望。他的嘴唇抖动着、嗫嚅着。突然,一声摧肝裂胆的呼叫响彻小巷夜空:“带我回家吧!Please!Please!Please!” 
  他一连请求了三次。 
  记得电影《辛德勒名单》里,一位怀抱婴儿的母亲,向刽子手发出过这肝肠寸断的哀号。此后,年轻母亲的声音同杰瑞那悲凉凄切的呼号交叠在一起,不时会在我的梦中响起。 
  我不知自己怎么冲过去,抓住了警察的手腕,“放了他,放了他,让我送他们回家!” 
  一只大巴掌“啪”地打掉了我的手。 
  “金发碧眼”把一副银闪闪的手铐在我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Honey,请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star=3#84748
  一双臂膀从背后抱住了我,女儿在耳边轻声劝道:“妈,冷静点儿。杰瑞送进养老院,是有合同的。人家执行合同就是执法呢。” 
  “哐当”。车门关上了。 
  杰瑞的呼叫,康妮的泪水,都被厚重的车门关进了车厢里。两辆警车开路,厢型车尾随其后,一路呼啸着开出路口。 
  还没等我进门,车又调头停在玉兰树下。 
  康妮被警车上下来的“金发碧眼”陪着,向我走过来。 
  “伊雅,对不起。录像带还在你车里。”康妮用手背拭着颊上的泪水,“都是我不好,给你惹了这么多的麻烦。真对不起。” 
  身后响起“金发碧眼”无忧无虑的笑声:“你这可是第三次啦,小美人儿!别让我第四次把你捉拿归案哟。” 
  我为康妮取来了她的录像带。这对老人的冒险逃离,为这份圣诞礼物增添了一笔凄美的浪漫。 
   
  5 
   
  杰瑞和康妮被带走了。左邻右舍纷纷散去。家家门前栽着玉兰树的小巷,在一盏盏熄灭的灯光中进入梦乡。 
  回屋后女儿告诉我,康妮不是杰瑞的妻子。她是个退休的老护士长。因为没有亲人,却有心脏病,不得不把自己送进了养老院。 
  洗完澡,和女儿互道了晚安,我在毛毯下辗转反侧。 
  康妮和杰瑞既然如此相爱,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呢?那样,他们就可以离开被杰瑞叫做“鬼地方”的养老院,回到他眷恋不舍的家里去啊。康妮有心脏病,他们不能请个保姆或护士吗? 
  想起我认识的一位叫芭芭拉的孤老太太,九十多岁了,长年卧病,有三位菲律宾护士轮流值班照顾。夜班护士付双倍工资,时薪为一小时二十美元。细细一算,老太太每年支出的护士费就达二十三万美元左右。杰瑞即使是收入颇丰的工薪阶层,即使只请一位护士,也会让退休的老人捉襟见肘。中半岛养老院是一家中高档养老院,每月的费用至少在四千美元左右。能支付这样一笔费用的退休老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star=3#84748
  思绪像后院香樟树的落叶,漫无目的地在风中飘舞。睡意一点点袭来,我渐渐困了。 
   
  床头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熟睡中吵醒。瞄一眼闹钟,凌晨一点半。 
  “谁呀?”我不情愿地抓起电话,“对,我是伊雅。什么,凯萨医院?急诊室?……” 
  我扔下电话,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不敢吵醒琳达。自己编的歌,就自己唱到谢幕吧。胡乱套上衣服,打开车库门,飞车直奔离家只有十几分钟车程的中半岛凯萨医院。 
  电话是养老院一位叫桑塔的值班护士打来的。她说杰瑞回去后,情绪一直失控,狂躁不安,这是以前很少有的。约十一点多以后,他开始时断时续地呕吐,伴有腹泻。值班护士立即把他送进了医院。由于杰瑞表达有障碍,康妮又属孤症;所以,必须由我和康妮两人分头向医生陈述杰瑞今晚的进食情况。 
  女儿说得不错。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后来的经历告诉我,这仅仅是麻烦的开始。 
  他们没让我进急诊室。只把我带进急诊室隔壁的一间小办公室。大口罩上架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坐在我对面,毫无表情地向我提出了一连串问题。诸如几点钟进食?晚餐有哪些食品?三文鱼是否新鲜?什么时候在什么商店买的?烤箱温度多少度?蒜茸面包用的是蒜粉还是新鲜蒜泥?面包是从冰箱中取出化冻(美国人有用冰箱速冻新鲜面包的习惯)的,还是超市新出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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