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想,张小北他现在很孤独,很可怜。 我很想再像从前一样跟他耍贫嘴,可是生活总是要从轻松走向沉重,任何人对此似乎都无能为力。 晚上,我带张小北来到以前我跟高原经常去的一个酒吧,在电影学院旁边,叫黄亭子, 这里很安静,最早的时候常常有诗人在这里聚会,对于诗人我了解得不多,我觉得诗人普遍的特点就是长得丑,比较落魄还有忧郁,有点像现在的张小北。 早几年,我特别特别崇拜海子,好象我还有幸跟他见过一面,是在他任教的大学里,那次是陪一个同宿舍的姐妹去看她老乡,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头发蓬乱,充满忧郁的男青年走来,他的穿着非常随意,甚至太随意了,秋衣外面套了一件衬衣,他低着头走路,与我们擦身而过,等他走远了,朋友的朋友才问了我们一句,“知道那是谁吗?”同宿舍的姐妹坏笑着,嘿嘿了两声说“还用问吗,肯定是科学家,瞧那一头乱发,双目有神的样子就知道。”说实话,我当时表示非常赞同,他的神情颇想爱因斯坦,非常之深刻。 “那是海子。”她的同乡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语气中充满着崇敬。 那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名句,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于是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大学校园里车流滚滚,当然是自行车的车流了,虽然他的背影不是很清晰,但我还是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后当我有很多次机会在这个叫黄亭子的地方,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诗人,我觉得他们都长得太平凡了,除了有一些儒雅的诗人气质之外,我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坚韧的个性,也许就是因为当年的海子从我们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我在那阵风里第一次嗅出来诗人的气息,本着先入为主的原则,我用那个身影去衡量所有被称为诗人的伪文学青年们,发现他们天生都有点缺钙,没有海子那样铮铮硬朗的骨头。后来当报纸铺天盖地地开始报道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事件,我心中的那个背影却更加地清晰起来,透过他的背影,我还曾经在梦里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卫道者的不屑,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思想接近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有点沾沾自喜。 当我跟张小北走进黄亭子的时候,又遇到一帮所谓的诗人在高谈阔论,看样子是附近大学里文学社里的学生,他们正在大谈食指与北岛,其中一个大声地说了一句“我认为食指就是我们中国诗人的灵魂。”有几个人附和着,过了一会,那个说话的学生愤怒地指着一本最新出版的诗集上的其中一篇,对着旁边的同伴咆哮:“无耻啊无耻!这首诗的作者分明是食指,这里却说是郭路生!这些无耻的嫖客!”说着重重地将诗集摔在桌子上,他的神情颇似当年的鲁迅,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形容他,鲁迅先生地下有知面对我强加给他的耻辱,会不会翘着他优雅地胡子,落下无奈的泪。 黄亭子太安静,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太安静的地方很容易就让人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这些年来,我只在刚和高原好的时候喜欢来这里。不过今天还好,这里因为有了这样一堆伪诗人制造了文明的噪音显得有些嘈杂,不会让我和张小北显得过于伤感。 我们要了两瓶啤酒,相对而坐。 “那天你洗完澡怎么就走了,我跟你说什么了?”我忽然想起那天张小北喝醉之后跑到我家里,喷出所有思想之后又离开了,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喝醉之后跟他说的那些话,可是我又实在想不起来我当时说了什么,我要早知道自己这么健忘,我死心塌地地做我的记者了,反正记者写过的东西就忘,而且不用负什么责任。 说实话这些年以来,我总忍不住去想象如果我还做我的记者,到现在我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总想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名记了,也说不定比现在混得好,直到我有一天听见一个企业家出门之前嘱咐他的下属“防火防盗防记者”的时候我才怀着极度侥幸的心理庆幸自己现在是个编剧,至少目前为止好象还没听过“防火防盗防编剧”之类的话。 张小北一仰脖子半瓶啤酒就下去了,他不说话,干巴巴地盯着我。 “问你呢,我那天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你自己是个混蛋,毁了人家李穹这一辈子,你说她恨你恨的牙根儿痒痒,你还说……”张小北说到这里打住了,眼神很游离地票在距离我们不远的那帮学生身上,“别的就没了。” 我蓦地想起那天李穹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本来我喝过酒之后已经忘得很干净了,张小北这么一说我忽然又想起来了,那天李穹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颤,我觉得她好象哭了,我记得她说这么多年以来,我在张小北面前明里给熄火暗里煽风,尽管我知道我并没有这么做,但是如果换做我是李穹,我也会恨我自己。 “说吧,我还说了什么?”我也半瓶啤酒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 “也没有……”张小北犹豫着该不该说,“我主要是怕我自己那天犯错误……虽然我离婚了,也不能把这福利都让给你不是,多少好姑娘排着队呢。” 我呵呵地笑着,说张小北你他妈的还是这么牛B啊,我这些日子看着跟吃了耗子药似的,无精打采的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对他竖起拇指,你真坚强!我觉得这是我对张小北说过的最具现实意义的废话。“你给你实话张小北,这些年我在你心目当中是不是一个省略号啊?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说实话,我自己听见这话都觉得有点脸红,问完了我就后悔了,初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在我心目中像江青一样!”江青是张小北最欣赏的女性之一,“没文化,敢拼!”在我张要得意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我损人的这一招儿呢? 我嘿嘿地笑着,看了看旁边那帮学生年轻地脸,借着酒劲儿高声念到:“从明天起,做一个勇敢的人, 傍大款,堕落,敢做敢爱, 从明天起,做一头勇敢的猪, 吃食,睡觉, 肉体,灵魂,明码标价, 从明天起, 面朝人海, 管他妈的是不是春暖花开!” 我念完了这首临时攒出来的改编海子的诗,面前那帮未来的诗人全都错愕的像同情病人一般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演偶像剧的明星。 张小北看着我,咧开嘴就笑了,“其实那天你跟我说……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开始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说!” “你说,我们说好了领证儿的那个早上,我但凡当着你的面儿掉那几滴眼泪……你就踏踏实实跟我过这辈子了……” “那你跑什么呀,我还以为说了什么让你心痛欲决的话呢,害得我这几天睡觉都不塌实,吃饭也不香……” 张小北摇摇头,笑了笑,“原来你知道那天早上我躲厕所掉眼泪了?” “多新鲜啊,我拿脚丫子都想得出来!”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我是不是有点聪明过头了你说?” “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你就是忒把自己当人了。” 我正要反驳他几句的时候,旁边那一小撮集会的文学青年全都站起身来,特别恭敬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我好奇心本来就强,见他们都跟中了邪似的,我也禁不住想门口看过去。 我先看见了小雨,以前跟高原剧组,化装师。她今天打扮地特别像个韩国小妞儿,头发绑成一个朝天锥,穿条肥肥得短裤,白色的大背心,脚上蹬着一双像高原穿的那种德国伞兵穿的靴子,黄色的。我第一眼看见了她,刚要招呼,就看见她身后那个拄拐杖的跟北岛齐名的诗人走了进来。 诗人充满着儒雅,我很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今天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不戴眼镜,我而印象当中的诗人都是像徐志摩那样的,戴着眼镜儿,喜欢围条围巾,充满睿智的学者型人物,当然了,现在是夏天,我也不能为难面前的诗人也戴条围巾什么的,只是不戴眼镜,让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记得多年前我看见海子的时候,好象他也是戴着眼镜儿的。 诗人一进来,那帮学生连忙都给他让座,都叫他何老师,诗人今年五张多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他一坐下来,先是赞扬了一通青年们对诗歌的热爱是非常崇高的,不庸俗的爱好,接着开始回忆他与他的朋友北岛现在在一起的日子,说起北岛,他说,那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正听地起劲儿,想听他接着往下详细介绍的时候,他看了看其中一个学生年轻地脸,无限感慨似的说到,“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女儿,她跟你的年龄差不多大……”没等他说完,一个学生就问到,“那您女儿也写诗吗?她也爱好文学吗?” 诗人沉默了片刻,看看身边的小雨,苦笑了一下,对他的那帮FANS们说,“我把她弄丢了。”很沉重地表情,小雨的手抓着诗人的胳膊,似乎给他一点力量,于是诗人又很振作似的,坚定的说,“不过,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很出色,她会像你们一样的聪明,充满理想,一定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我的女儿……”诗人说到这里看看那帮学生,有看看小雨,轻叹了一声,“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人都沉默着,连我和张小北也听着诗人说这些伤感的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充满磁性,听说诗人天生都喜欢女儿,我心想,他女儿真是很不幸,我想诗人肯定会是一个很牛B的父亲,设想一下,生活在牛B闪烁的日子里,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可惜我家老头是学工科出身,老太太那点墨水顶多也就够她自己用,根本不用想能熏陶我,要说我能有今天,我容易嘛我! 小雨还是没发现我的存在,直到我的电话刺耳的响起来。这个时候电话一响所有的人都显得很反感,我迅速地将电话拿起来,点头向那群人笑了笑表示歉意,向门外走去,小雨这时才发现我也待在这里,这意外的邂逅令她感到很愉快,她对着我笑了笑。 走到门外,我接通了电话,是奔奔。 “有什么指示小祖宗?” “你别逗了姐姐,忽然想起你了,哪呢这是?” “在一酒吧跟朋友聊天呢,黄亭子,电影学院边上,明天几点啊?”我答应明天陪她回去看姥姥。 奔奔想都不想,“明天中午吧,我睡醒了给你打电话,姐姐你上那种酒吧什么劲啊,要不你来找我,1919,歌舞升平,觥俦交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受累跟您打听一句,哪位朋友又从远方来了?是你那皇军大款啊,还是我们台湾同胞啊?”我也是没事,跟奔奔贫两句。 “你甭管了,反正来我这的肯定都是地主一级的,连富农我们都不带玩!来不来啊?”音乐很震撼,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还有人招呼她喝酒,她跟人急,“丫的,滚蛋,没看我跟我姐姐打电话呐?瞧你一脑门子官司,滚蛋,操!” “奔奔,你忙你的,我这正好遇见一个诗人,朋友,聊一会儿……” “哎哟,诗人?!成啊,我还没见过活得诗人呢,有时间你介绍我认识认识,光听说李白,杜莆,还有那谁来着,初唐四杰,这我知道,昨儿刚记住的。”她显得很得意,“听说着诗人都是什么他妈的跳跃思维,我琢磨半天,丫的,就是他妈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吧,这帮丫挺的肯定都没有***,你那朋友要有需要,你就给姐妹打一电话……” “奔奔,奔奔……”我拦她半天也没拦住她说话,好容易等她停下来了,我赶紧说到:“您先忙着,忙您的啊,回头我明天等你电话。” “操,怎么这样啊,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呢,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知识分子特他妈矫情,得,得,你明天等电话吧。”没等我反应过来,表个态呢,丫的把电话挂了。 我刚要回去,跟出来的小雨撞个满怀。 “怎么走啊,你一进来就看见你了,没好意思打扰你们。”我跟小雨大招呼,诗人对我点点头,保持着优雅的笑。 小雨指指诗人,“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今天是从天津赶回来看看他,还是跟你们高原请的假,今天得早点回去休息了,有时间再约吧。” 于是我跟他们告别,诗人临上车的时候对着我轻轻地挥了挥手,还真有点“轻轻地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意思。
47 天儿开始闷起来了,打了几个闷雷,眼瞅着雨点落下来了。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了,就跟生活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似的,没个准儿。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让人心里更添堵。我看了看表,快11点了,我跟张小北说,咱回家吧。 张小北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抓着我问了一个问题,“初晓,你说你们女的都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啊?” “这个可不好说,得分什么样儿的女的。”我也又重新坐回去,又叫人开了一瓶啤酒,“比如张萌萌吧,她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有钱啊,她喜欢钱,所以就喜欢你,你再比如说李穹,李穹也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心好啊,李穹自己心眼儿好,她也就喜欢你心地善良……你再比如说,我妈吧……”我一说我妈,张小北吓得一激灵,我赶紧跟他解释,“人家我们家老太太再怎么着,她也是一女的吧。”见他不言语,我接着说,“我妈她也喜欢你这样的,你傻啊,我妈就喜欢反应有点迟钝的,她管这叫憨厚……” “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喜欢你这样儿的了!”我坏笑着,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楚张小北眼角地细碎的皱纹,“你还不知道我吗?爱钱,虚荣,爱欺负人,爱……爱……反正跟你这么说吧,我谗懒皮猾坏,就这几样优点,每一样你都能满足,我能不喜欢你这样的嘛?” 张小北在对面听着我说话,气得眼睛都鼓出来了,我赶紧哄他,嬉笑着,:“你瞧你这人,动不动就生气!跟你开玩笑呢。”我给张小北点了一只烟,递到他手里,看着他抽了两口自己才点了一根,开始跟他白和起来,:“依据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本人认为,一个男人,他想找到一个真正出色的女人,首先,他应该很有钱,如果没有钱,那么他应该长得好看点儿……”说到这里,我看了他一眼,看得出来,这小子听得很投入,“当然了,这两点你都符合,你属于非常幸运的。” “屁!我吃了多少苦才赚来今天这点钱啊?”张小北为他自己叫屈,这点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吃了很多苦才换来了今天,别的不说,光说他在天桥底下卖光盘那时候,冬天冷,夏天热,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风雪交加,这孙子都坚守在天桥儿底下,工作环境的恶劣以及他工作热情的高涨自然不必说了,要不他也不会昏倒路边,也就不会给我这个学习雷锋把他送进医院的机会了,抛开这些外界的困难都不说,光说人民群众对他工作的不理解,张小北同志能这么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为人民服务就非常的不易,对女同志不敢太热情,怕人家管他叫流氓,对男同志不敢太冷淡,怕人家瞧他不顺眼,动不动就群殴他,对老年人不敢不尊重,对孩子们不敢不爱护……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甭管怎么说,你算幸运的!” “行,行,行,你接着说,不幸运的什么样啊?” “不幸运的就像高原那样啊,既没钱,长得也不好看。”我看了张小北一眼,他充满怀疑地眼光看着我,“你听我往下说啊。所以呢……所以这种人就应该很幽默,如果不幽默呢,至少应该懂得欣赏幽默。” “如果连幽默也不懂得欣赏呢?”张小北今天跟我叫上板了。 “……那,那……”我真恨我脑子反应太慢,那了半天,总算还憋出来一句,“如果连幽默也不懂得欣赏,那……就只能看缘分了吧。” 张小北哈哈大笑,他很久也没这么笑过了,有半年了吧,甚至更长时间,他整个人变的木纳和无趣,从前他也常常会带着李穹在周末开车到怀柔钓鱼,或者到卧佛寺的茶馆里喝茶,到朋友家打麻将或者酒吧里坐一坐,他们的生活很有品位也很快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太清楚,自从他和李穹开始像猫和老鼠一样生活,张小北的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起来了。 “你可忒贫了你,一般男的贫不过你!油嘴滑舌的你!”张小北一说起我贫嘴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听过不下一千遍了。 其实我的这套理论也是从高原那里延伸出来的,似乎是在两年前的某个午后,高原曾经仔细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评论过一翻女人,因为高原同志本来说过的有深度的话就不多,我当时就记住了,到现在印象还比较深刻。 高原同志当时说,作为一个出色的女人,她首先应该有气质,如果没有气质,她就应该长得漂亮,如果长得比较抱歉,那么她应该很体贴人,如果不体贴人,她就应该会做家务,如果不会做家务,她就应该虚心一点,跟她妈学做家务,如果她什么都不会做,那就只能等缘分了……说完了,高原拍拍我的脑袋,淡淡地说了一句,“小鬼,你的运气不错的哟!”我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最后没躲得过我一顿暴打,他逢人遍说,短跑纯粹是叫我训练出来的。 “要说实话,但凡懂事儿点儿的姑娘家,赶上一个高原这样的,都会对人家千依百顺的,你得注点儿意,对高原好点儿……”张小北跟我说这话也不是一两遍了,他在高原面前从来不表达这些对高原的赞许,他喜欢跟高原一起聊天,看着高原疯子似的充满激情的眼神或者动作,张小北常常不动声色地赞许地看着高原,或者说,他总是用一种兄长般爱护的感情对待高原,我想,那绝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看看表,说不早了,回吧,明天我还得跟奔奔去看她姥姥呢。 张小北抽了最后的一口烟,站起来拍了拍我脑袋,用毛主席那种低沉充满磁性地声音说到“小鬼,我们走!” 我他妈的真希望张小北是我亲哥,我希望过不止一次了。 我回家又看了一个电影之后才睡的,王家卫的重庆的森林,这种迷魂汤似的电影让人看了感到压抑,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掉了很多眼泪,醒了之后却又忘了梦到什么,可能是因为被电话的铃声惊醒的缘故。 奔奔也刚睡醒,迷迷瞪瞪地跟我说话,说她刚醒,马上去洗脸刷牙,过一个半小时到我家楼下,我放下电话一骨碌也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赶紧洗澡换衣服,等着奔奔来找我。 我把我爸和我妈上回从香港带回来的西洋参找出来两盒准备送给姥姥,本来是想给高原父母的,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想不起来给送过去,后来想起来了,跟他们的关系又不好了,我想他们现在还用不着这些,再说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特别信奉科学的,健康的生活方式,把这种东西给他们保不齐的还让他们觉得庸俗。我把西洋参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又到衣柜里翻出去年冬天给我妈买的一件羊绒衫,纯灰色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我妈死活不要,说显得太老,我本来打算去退的,上个月才想起来,到城府路的那家专卖店一看,人家说厂家走就撤走了。去年奔奔到我家里来,看到这件羊绒衫,仿佛说起过要给一个老太太也买一件,那时候她还没对我说起过姥姥,不过我猜想是的。 奔奔在楼下给我打来电话,我拎着东西就下楼去了。在楼梯口我就看见奔奔坐在贾六的车里,对我招手,贾六看见我出来,高兴地按了按喇叭。我本来想自己开车去的,看见贾六,直接就上了他的车。 “妹子,你可想死我了。”我一上车贾六将大半个身子妞过来,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笑,“你忙什么呐又!”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我一回北京,先被狗子请到局子里问话,呵呵,我才知道是高原出事了,操,感情找到我这了。”贾六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找到他那,我含笑看着他,没说话。奔奔接过来,说了一句“贾六你这种社会败类,出什么坏事你都肯定在被怀疑之列的!”贾六一只手伸过去,盖住了奔奔的脸,被奔奔打开,“我那天赶紧去医院看了看高原,你正在床上睡觉呢,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没好意思叫你。”贾六笑着跟我说。 “高原跟我说了,六哥你还真行,能想起来去看看他,高原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也就你还知道惦记着。”我跟贾六随便客气客气。 我这么一说,贾六就嘿嘿的乐了,他这人不禁夸。 几个月的日子不见,我对奔奔和贾六都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觉,除了奔奔,我和贾六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记得很早以前,贾六曾经跟我说起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说初晓,你这个人特别随和,对谁都特别友善,可是你这人不简单呐,对谁都留点距离,看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其实你心里清楚着呢,特别留神跟别人的距离,你说这距离有多大,还真不大,就那么一点,他当时还很夸张地瞪着眼睛,叉开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下,就这么点儿距离,可是跟你没这点距离的人还真不多,我知道的除了高原还真就没别人儿了。 为什么我说贾六是一个挺聪明挺有意思的人呢,就在这儿!他对人比一般人更挑剔,对我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我的那些毛病在他眼里就都是优点,除了刚开始我们接触的时候是因为他想多在我这拉点生意,大部分还是因为他看的出来,我没小瞧他,从来没有,贾六在人群里属于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的那种,看什么都特透彻,这点上,奔奔跟他还有距离。 我们聊了一路,从城北开到城南用了将近一个钟头,到了姥姥家门口,贾六嘘了口气,说:“今儿还真不错,没堵车!” 奔奔一边下车,一边跟贾六说,“要不你也进来待会得了,就一老太太,一会还能把我们送回去。” 贾六看看表,“真不行了,妹子,我跟约好了送一个韩国鬼子去机场接人,我得走了。”说着启动了车,对我摆摆手,“我先走了妹子,没事咱再细聊。” 我点点头,也对着他摆摆手。奔奔紧走了两步,趴在车窗上跟贾六说到:“晚上我用车啊,别再接活了,我那最近忙着呐!” “我知道,我知道。”贾六答应着,“走了,走了,来不及了,晚上见吧妹子。” 对贾六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引起他的兴趣了。 奔奔给姥姥买了很多东西,提着两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了好多类似脑白金和那个广告里老演的补钙的什么口服液,我第一次知道她还这么细心。我们俩一边往院子里走,我把我手中的塑料袋给她看了看,说“有件羊绒衫,上回你说要给姥姥买的那件,我妈穿着不合适,我也懒得退了,留着给姥姥穿吧。” 奔奔没说客气的话,点点头,她见天没化妆,穿了一条碎花的裙子,很秀丽,与夜总会里妖艳动人的奔奔盼若两人,让我跟不清楚哪个是真实的她,哪个是虚幻的她。 才走进一个院子,奔奔就喊着姥姥姥姥,正对着门口的一间房的门打开,站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面容 很慈祥,对着我们笑。就像奔奔说的那样,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面色红润,身板绝对硬朗。 等我们走近了,老太太拍着奔奔的肩膀嗔怪着,“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看看。” 奔奔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挺纯洁地看着老太太,“我不是忙吗?姥姥,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初晓。”我赶紧对着老太太笑着叫姥姥,把塑料袋放到椅子上,“姥姥,没什么准备就来看您。”老太太特别满足地看着我跟奔奔笑,“甭准备,你们回来看看,我就高兴。”说完了扭头给我们倒水。 “姥姥,初晓是编剧,写电视剧的。”奔奔跟老太太屁股后头介绍我,“她写了好几个电视剧了,他男朋友是拍电影儿的,导演!” 我估计老太太连导演跟编剧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但绝对从奔奔的眼睛里头看得出来,是个好职业,一个劲儿地点头,说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切西瓜去。 刚想坐下,奔奔拉着我到里屋,“初晓,走,我给你看我爸照片!” “什么? 你爸?! ”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不是一孤儿吗,怎么又跑出一爸来? “我姥姥捡我的时候,跟我裹在一起的,一张相片儿。”在里屋的一个相框的背面,奔奔极其兴奋地拿出一个信封来,“我姥姥说当时,这照片背面有字儿,就写着他是我爸,我估计,也早该死了,给你看看,长得还真好看!”说着把一张发黄的,两寸的照片从信封里拿了出来,递我眼前。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眼,特别清瘦的一个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站在天安门前面,微笑着,别说,还真好看,属于男人当中长得好看的那一类,我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熟,嘴里嘟囔着,“我怎么觉得我见过这人啊。” 奔奔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姐,您要能认识这个人,那我谢谢您了。”老太太一不在,她就开始跟我贫,“也就说您是个文化人,见过的人也不比我多啊,我见过多少男人啊,我都没发现谁跟他长得像!” “我真觉得眼熟,你让我想想。”我攥着照片往外屋走,一直走到门口,在阳光底下看照片上的人,脑子里飞快地转啊转啊转,就是觉得特别眼熟,等到最后,老太太把西瓜切好了,招呼奔奔和我去吃西瓜的时候说了一句,“天儿热,你瞧瞧你衣服都湿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倒不是因为姥姥说奔奔衣服湿了,我真把这人想起来了,没错,我真的见过这个人,奔奔的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