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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里圈外(第五章-上)

第五章
  我一听这话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倒不是因为姥姥说奔奔衣服湿了,我真把这人想起来了,没错,我真的见过这个人,奔奔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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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张萌萌一走,我就把他从病床上哄了下来,我自己躺了上去,听着音乐,看着漫画书,高原坐病床前张萌萌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给我削苹果,胡军大骂我无耻,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摔上门出去找那俩老太太了。
  “她干嘛来了?”我一边大吃大嚼一边问了高原一句。
  “你瞧你现在这德行,跟个蝗虫似的!”高原拿我欠他八百块钱的眼神特藐视地看着我,瞧那意思欠的还是美元。
  “我就问你她干嘛来了?”
  他从茶几上又拿了一块苹果塞住我的嘴,“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自信呐!”感慨着,“这回在医院住了这么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好多事儿。”他一拍大腿,“其实都是今儿早上想明白的……初晓你说,你说人跟人之间什么最重啊?”
  “情。我觉得情最重,别的都是扯淡,别人我不知道,咱俩之间情最重,我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跟你一起的情分上,早把你甩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经历了这些事,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其实我跟高原都是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那类人,我们俩豁出命在家里打得天翻地覆那会,谁也不会想一想打完了怎么办,不想,打完了就好了,顶多我不解气,再把他薅过来一通暴打,之后总不忘了给他揉揉,“高原我跟你说实话吧,前几天我在我爸妈跟前把话撂下了,不管怎么说,我在今年都得把我自己嫁出去,要是这回咱俩真掰了,前脚你滚蛋,后脚我立马找个替补,我爸妈挺不容易的……我肯定还想着你,咱俩好歹好了这些年,我是为他们……”我自己说着说着眼泪就要留下来了,自己都觉得特煽情。
  高原闷着头不说话,他现在也变的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以前他喜欢说话,让别人听,现在他喜欢听别人说话,小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狡黠的智慧,我喜欢,发自内心的看着欢喜。
  “恩,此屁有理。”他想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终于长大了,孩子。”他拍了拍我的头,也像个父亲一般,说的语重心长。“小北跟李穹离婚,我自己出的这个车祸,你又给卷到老B那破事里头……最近事还真不少。”他总结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这些大事,我心里暗暗地想,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高原把头趴在我腿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刮过了,足足有半寸长,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越来越像鲁迅了。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别说,高原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有点像八十年代的大学教授!整个一个猛男!”我一边说着,趁他不注意,拔下了他一根胡子,这小子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哟哟,你干嘛呐!”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别生气,别生气。”我赶紧哄他,“你瞧你瞧,说急就急,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呢吗!”我拽着他又坐回来,把他像狗似的搂在怀里,手在他的乱发上来回摩挲着。
  “初晓,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
  “你以后能不那样吗?”
  “怎么样了我?少他妈的找我麻烦,我觉得我挺好的。”
  “我是说,脾气,改改。”他在我怀里把头仰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那种眼神特像一条野狗,好容易被人带回了家,死也轰不走的。
  这一刻真安宁,谁也不说话,我感到心跳有点快,高原也是,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恋爱的感觉。
  “又该给我卖袜子了,夏天的衣服也都是旧的,鞋也该换了,还有回头你给我买一新的保龄球,说好了,等我出院跟胡军一帮客户到锡华打比赛……”
  我差点没晕过去,每当我刚感觉到一点浪漫,找到点脸红心跳的感觉,他肯定把我拖回到活生生的生活当中。
  一巴掌打在高原脸上,我没好气地从病榻上跳下来,“我不管,出院之后自己买去!”
  “有小费!”他立刻用经济来诱惑我,说明他真有点了解我了。
  “一套范思哲!你可有日子没给我花过钱了。”
  高原立马掏钱包,往我跟前一扔,“拿去!信用卡在呢,你随便花!”装得特像个爆发户。
  “少拿你那信用卡吓唬没吃饱的俗人们!”我白了他一眼,“谁还没见过钱呐。”我又窜回床上,“先睡一觉再说,估计你妈快回来的时候叫我啊,跟她遭遇就是我的噩梦。”
  高原对着我屁股打了一巴掌,也爬上床,跟我一起睡。很久没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了,高原枕着医院的脏枕头,把我搂在怀里,我枕着他的小细胳膊,把脸埋在他胸口的地方,听得见他的心跳。
  做了个梦,梦见我在大学里,高原站在我宿舍楼底下,用河南话扯着嗓子喊“安红,鹅想你,鹅想你想的睡不着觉,错错错,是想睡觉……”我一听见高原这么喊,光着脚丫子就往楼下跑,半夜里,冬天,我穿着背心裤衩,冻得只哆嗦,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跑不到楼底下,那个看公寓的大妈,在我的梦里特健康,面色红润,根本就没得什么半身不遂,在后边追着我,叫我回去睡觉,手里用红布托着一个像耗子一样大小的东西,一边追一边喊,“初晓,初晓,你的孩子,你的,你的……孩子。”我就停下身来,等她追上,往她怀里看,果然有一个小孩子,像耗子那么小,粉红色的皮肤,瞪着两个小眼睛,手指头在嘴里吮吸着,一看见我看他,忽然笑了,挥舞着两只小手,他喊我妈妈,特快乐,兴奋……我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然后有一点恐惧,我大喊高原,高原,那个孩子忽然跳进我的怀里,哭着说“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一下子就惊醒了,一头汗。
  高原还搂着我,不断喊我名字,“初晓,初晓,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
  我愣愣地看着高原,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那些爱情,我忽然感到很难过,我想了一会,跟他说,“高原,我梦到你了,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他跳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央告我,说妈妈你别丢下我,妈妈你别丢下我……”我跟高原描述那个孩子的模样,我说“他长的和你一模一样,很瘦,小眼睛……”我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梦里那个孩子的模样,双手学着梦里的样子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重复那句“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最后我没心没肺地嬉笑着说,“真逗!好玩!”
  高原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了,一眨眼功夫眼泪就流了下来,把我搂得很紧,说初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想要那孩子。
  我面背对着高原,他就那么抱着我,听我给他讲我做的梦,讲到孩子,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嘴里却说“没事,没事,不就是一小崽子吗,赶明咱要是闲下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窝一窝的生!”高原哭得特别可怜,一个劲儿的检讨“我不好,我不好,要是我那个时候同意结婚,他就不会跑到你梦里求你把他留下了……”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打了高原一巴掌,我说都赖你,都赖你,最后我们抱头痛哭。
  关于那次怀孕,的确是个意外,那个孩子在我们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到来了,我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反应,我跟高原商量结婚,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就有勇气把他生下来了,不结婚我也想生,高原不让,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能使的办法都给我使出来了,最后为了保持我们纯洁的同居关系,我屈服了……
  我们正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就听背后我妈说话的声音,“作孽呀你们俩个真是……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跟家里说,你们,你们真是作孽呀,两个祖宗……”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看见我妈和高原他妈,还有胡军三个人站在门口的地方,老太太气得直打哆嗦,脸色蜡黄,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再看看高原他们家户主,也没了那股子嚣张劲儿,眼圈也红着,看得出来,她强忍着没落泪,胡军戳在门口像根木头。
  “哟哟哟,俩老太太都够煽情的啊!”我赶紧跟她们打哈哈,走过去,把我妈眼角的眼泪给抹掉了,搂着她肩膀说,“这我得批评你两句了啊,你也忒脆弱了……”
  我妈甩手给我一大嘴巴,把我打蒙了,看她下手这么狠,不是一般的恼怒,我捂着脸,站在一边,没喊疼也没哭,什么也不说,房间里安静地像个停尸房。
  我妈给了我一个嘴巴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让我当着高原和他妈的面儿给他们一个交代,为什么叫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开车把高原撞成这样。
  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高原他妈跟我们家老太太探讨了这件事情,并且着实把我们家老太太奚落了一顿,我妈这么要强的人,她一辈子光明正大的做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奚落她,高原他妈这招还真狠,既打击了我们家老太太的气焰,叫她在她面前横不起来,又激地我妈恼羞成怒对我下手……真他妈狠!当年皇军什么样啊?
  在人前,我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跟她顶撞,我知道她心里窝火,又刚好听到了我跟高原的对话,心肯定在滴血,我什么也没说,坐在病床上耷拉着脑袋。
  我妈又逼进了一步,“你跟沈老师说,初晓,你要不把这件事情交代清楚了,你就别回家……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是还是不是,是你叫人干的,妈把你送到公安局,不是你干的,你跟妈回家……你爸妈养活你一辈子……”
  “你是个不分黑白的混蛋!”我听我妈这么说,心里实在难受,跳起来打了高原一巴掌,之后又对他妈说,“你也是。”说完了,我拉着我妈的手,我说妈,我跟你回家,不是我。我妈一听,眼泪又下来了,伸手在我脸上刚才她打过的地方来回的摩挲着,问我,疼不疼,我搂着老太太肩膀,实话实说,疼,我回去就告诉我爸……
  “初晓……”高原一下子蹦到门口,堵住我们的去路,“别走!”他使劲拽我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我使劲挣扎着,“初晓,你听我说,我知道了,不是你,我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怀疑你,我知道不是你……”
  他说得特肯定,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张萌萌。”几双眼睛一齐盯着他,高原蹦出了这三个字,“她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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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萌萌是低着头走出高原的病房的,我只在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红灯笼一般的双眼,感觉她的整个人,有点浮肿,我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挺好的女孩儿,怀着一个挺好的当演员的梦,只有靠陪男人睡觉去实现了,我甚至想,如果她能像奔奔一样,把卖淫当成一个事业,并且干的鞠躬尽瘁的,可能她会比现在快乐一百倍,为什么人要有崇高的梦想呢?比如当演员。
  张萌萌走出去的时候,我跟胡军,高原三个人默默看着,我忽然就想起了张楚的一首歌儿,姐姐。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那些瘦得跟麻杆似的男生们,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就跑到实验楼的楼梯口坐着,野狼一样的在雪地里嚎叫,他们的声音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当张萌萌红着眼睛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们班那个已经在车祸里死掉的,很瘦,很腼腆,却能在任何时候旁若无人放声高歌的喜欢张楚的男生,他总是在嘴里唱:感到要被欺骗之前,自己总是做不伟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想人要孤单容易尴尬,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挺假……
  想着想着,我居然小声地哼哼了出来,我哼唱到: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
  高原听到我唱歌,恶狠狠地瞪着我,我看他还病着,又是冷战刚结束之后的缓和期内,我没好意思再揍他,立刻闭了嘴,爬到他病床上去了。
  我想,原本高原是不想告诉我张萌萌今天来的目的的,要不是中间这两老太太从天而降,高原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张萌萌找人撞的他,他这种人遇到这种事就喜欢死扛着,说到底,他是怕我奚落他,怕被我看了他的笑话,要不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们,要不是因为我妈抡圆了给我的一个嘴巴,这个秘密肯定就烂他肚子里了。
  胡军使劲地清了清嗓子,像往常一样的,他在高原最需要他说点什么的时候说话了,“两位阿姨,走,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甭跟他们俩这较劲,回头自己生一肚子气,这俩又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干嘛呀!走……”不由分说,胡军把俩老太太拽走了。
  一下子就安静了,仿佛一锅沸腾的水里突然被人加了一瓢凉水。
  值班医生来了,大概又有病人被我们的争吵吓出了毛病,他进来一看,病房里只有我跟高原两个,安静地跟停尸房似的,没说话,关上了门又出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咣当一声把自己摔到病床上,问高原,“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你要是没钱给小费,你跟我说啊,我找张小北借点钱,给足了她,你也用不着受这份罪了对不对?”
  高原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乜斜着看我,及其不满意地看着我。
  本来好好的,睡觉做了个噩梦,接着又冲进来俩老太太跟这搅和着打架玩,我真是累了,什么也不想再多说,倒床上又睡过去了。
  恍惚地,我听见高原和一个什么人说话,偷偷张开眼睛,感情是贾六,我在心里斗争半天,该不该爬起来,跟贾六说点什么,想起那天我跟个女土匪似的冲进事故科的办公室把贾六给举报了,我就有点脸红。
  俩人说了点没用的话,贾六又交代高原好好养病什么什么的,就回去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盯着那扇被贾六刚刚关上的门。
  高原也不说话,看我愣了半天,问了我一句,“你发什么呆呐?”
  我下了床,趿拉着鞋,走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系鞋带。
  “要回去啊?”高原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我恩了一声,算是回答。“那回咱俩在图书大厦你不是买了好几本余秋雨的书吗?明天再给我带一本过来吧,这本看完了。”
  穿件洗的有点褪色的大背心,坐在床上,两条小细腿晃来晃去的,我系上鞋带,斜了他一眼,学着他以前说我的口气说到,“那是个情压抑者,看他的书恐怕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心情吧!”
  “别说,有时候你还真随我。”高原凑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让人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小子变的温柔了,不再像个孩子,我骨子里其实特别喜欢高原现在这样,比较深沉的凝视我的脸,感觉上,相互凝望的眼神里,充满爱情。“左边脸上发现两颗青春痘,有一个刚要冒出来。”高原说的特别严肃,气得我差点挥手给他一大嘴巴。
  “妈的,少跟我贫啊!”我站起来,往外走,停在门口,“给你个任务,催着点你们家老头,把那件事赶紧了结了。”我说的是那件正负极惹出来的事,老B都快疯了,我没她那么厉害,也快了。
  “你瞧你现在这脾气,跟个村长似的。”高原在我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把我送出了病房。
  我满打算在胡同口遭遇一把贾六的,我开车到家才晚上七点多,那帮开黑车的又围在一起玩扑克,报纸和几个茶缸子在马路边摆了一遛,就是没见贾六,停了车,我跟一个平常跟贾六关系比较瓷实的哥们打听,贾六这会怎么不在啊?那哥们跟我说贾六拉着他小蜜去长富宫搓大饭去了,我一边停车一边还在寻思,神速啊,两个月没见着,我们工人阶级也开始嗅蜜了!社会主义还有希望吗!话又说回来,这男人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都当自己是大款了,贾六之前要请我吃个煎饼我都觉得他真够意思了,最放血那回是请我在希尔顿撮了一顿日本菜,还是因为钱来的太容易。
  刚把车停好了,我就接到胡军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带那俩老太太去鬼街吃羊蝎子了,刚给送回去,我问俩人还相互较劲吗,胡军哈哈笑着说,放心吧你,俩人革命友谊算结下了,放下电话我就想,我们家老太太也真没追求,一顿羊蝎子的功夫居然跟那老太太成革命战友了。放了电话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张小北门神似的在门口站着,把我吓了一大跳,自从那会被两民警同志在家门口给抓个正着之后,我就落下了这个毛病,看见站门口的人心里就哆嗦。
  “你这干嘛呢?”我没好气地问了他一句,往前又走了两步,看清楚张小北一脸的萎靡,酒气熏天,这孙子又高了,我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可够牛B的啊张小北,这革命的小酒是天天喝啊。”一边说我一边拿了钥匙开门,被张小北一把推开,整个身体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上,胳膊一阵发麻,我刚要发作,张小北指着我破口大骂,“初晓你别他妈的装得跟圣人似的,谁你都敢拿过来吆五和六儿的,你丫也不想想,你算他妈老几啊?……我告儿你啊,痰盂儿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你?还差点儿……”一边数落我,这孙子一屁股还就坐地上不起来了,喝多了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句话能絮叨上百遍,有点像电视里某些镜头里设计的回声,张小北耷拉着脑袋,一遍一遍跟那重复“你还差点儿,你还差点儿……”
  我也一屁股就坐地上了,自己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我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李穹那回拽着我出去喝酒,喝高了那回的情景,她苦闷地咽下一口酒之后对着我深沉地说到“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初晓,你听听,这话说的多好啊,多好啊……”我忽然觉得特别痛苦,使劲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甩不掉李穹的影子和她的近乎绝望的声音,我想我是不是也需要喝点酒了。
  拿钥匙开了门,我把张小北拖进屋里,找出上回他灌我的时候喝剩下那半瓶醋,捏着张小北腮帮子都给他灌进去了,没几分钟,他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一会儿的功夫,在片刻的沉寂过后,我听到洗手间里传来的张小北悲哀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继而,是哗哗的水声,这个蠢货为了掩盖他的眼泪把淋浴器打开了,一直以来,他都太看中男人的尊严,那些哗哗哗哗的流水声,掩盖着一个男人绝望的受伤的心。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美好的早晨,当我终于决定屏弃与张小北安定的情感,决意去追逐我骨子里向往着的所谓的不俗的生活,并且坦率地告诉他我的决定的时候,张小北展现给我一个来自男人的特有的宽容的笑,用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若无其事地说到“你这样的女人太闹腾,这么不省心,不娶也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敢告诉他,其实我当时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我坚信,当他转过身进了洗手间的时候,那些哗哗的水声,同样掩盖了他的泪水,掩盖了他不再坚韧的心……想到这些,我的心中一阵微微的抖动,十分酸楚。
  我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踹开洗手间的门,我想看看张小北哭的模样,我不知道是否他流泪的模样也像李穹或者高原那样让我心碎。
  张小北躺在浴缸里,脸上盖着毛巾,热气腾腾地洗澡水顺着脸上的毛巾流下来,他听见动静,把脸上的毛巾拿下来,露出通红的眼睛。
  我们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丫装什么孙子啊,想哭就痛快哭,躲浴缸里掉什么眼泪啊!”
  “你管呢?”他说得有气无力地,伸手把帘子拉上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初晓,跟我结婚吧。”张小北的声音颤抖着,伴随着水声一齐灌进我的耳朵里,“我跟你说真的呢,结婚吧,跟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把水关了,周围一片寂静。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到:“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对她们跟对你没法一样,你他妈的从一开始就让我死心塌地听你的话,你说不跟我结婚,我听你的,不结,之后你又说李穹不错,搞丫,我听你的,把丫鼓捣到手了……”
  “张小北你别他妈的死不要脸啊,全世界就属你最不是东西,到现在你婚也离了,李穹也让你甩了,张萌萌你也玩够了,你还想怎么着啊?”我气坏了,顺手抄起洗漱台上的香皂朝张小北的方向扔了过去,被浴帘挡住,掉在地上,一直滑到马桶旁边。
  “我跟你闹呢,就你这样的,打死我都不娶!”张小北像换了个人,声音特别坚决,“别站这好不好,我来你这一回你就想占我一回便宜……”
  “德行!”我咬着牙骂了一句,把门摔上退了出来。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娱乐节目,李穹当嘉宾,电视里看她十分漂亮,她跟一个现场的观众合作玩二人三足的游戏,非常轻盈,另外三个嘉宾都被他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到达了终点,她和那个观众拥抱了一下,笑得很灿烂,我不知道她做了演员之后是不是真的比以前快乐,但我想,至少她获得了一种金钱以外的满足。
  我给李穹打电话,通了,她正在青岛拍片子,我说李穹我刚才在北京台的一个综艺节目里看见里当嘉宾了,你现在可比从前漂亮多了,李穹反问我是哪个综艺节目,我说就是现如今中国最红的女主持人主持的那个,她就很高兴地说,哦,是那个啊,那天那个主持人有点烦,去参加了那一次之后再请打死也去了,并且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跟她说我在家看电视,张小北喝多了,在洗手间吐呢,我没好意思说张小北在洗澡,李穹一听立刻就笑了,虽然她极力掩饰,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她说:“初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跟张小北不简单呐……张小北连做梦的时候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我跟他睡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听他喊过多少遍了,前年有一回,是一边哭一边喊的,我都给你记着呢初晓。”我说李穹扯淡,李穹就哈哈哈哈地笑着说:“初晓今天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跟张小北离婚不为别人,就为你……这么多年了,在张小北跟前,你他妈就明里熄火,暗里煽风,我恨你恨得牙根都痒痒。”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我把酒柜上的杰克丹尼拎了出来,对着瓶口一口气灌下去小半瓶,长长地打了一个嗝之后,我恍惚着看见张小北从洗手间出来了,忘了我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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