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八里荒轶事(6)

  她发现她喜欢上了这个细心体贴的残疾小伙子。这小伙子腼腆,她勾引过他,不错,她夺去了他的童贞,她是一个荡妇,这都不错。可这不是她的错。她欺负了他,可她感觉到这小伙子的善良、单纯、不谙世事、小娃子般的可爱。她后悔,有负罪愧疚感。 
  可是,当王昌茂得知那天晚上端加荣是在081代销店借的宿后,厄运就落在了她身上。不仅打她,还要与洪大顺拼个鱼死网破。有一次,李登凤请客,把端加荣和洪大顺都请去了,吃到结束时,王昌茂赶了去。洪大顺知趣出来,还是让王昌茂从背后给了他一石头,打破了脑壳,当即倒地。端加荣上来制止,也被王昌茂给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洪刘顺毕竟年轻,爬起来与王昌茂对打,将王昌茂身上也多处打伤,让他歪着腰哼哼唧唧地踉跄去乡派出所报案,说是他捉奸却被洪刘顺打了。这样的事,派出所见多了,按惯例,双方各罚五十元,还要写下保证书。这也就是:凡是这样村民斗殴打架的事报案,派出所都会稳赚一笔,至少一百元,两败俱伤,让他们从此害怕警察,不再找上派出所的门来。王昌茂罚了款,洪大顺也赔了钱,没有正义,无所谓对错,谁伤谁倒霉。这以后,就不找派出所评理了,王昌茂就报复,见到洪大顺与端加荣在一起,就邀人去打,打洪也打端。洪反击,也邀了一些亲朋打王,不再找警察公断,只凭自己的拳头。自己打死自己埋。打得洪大顺再不敢找端加荣,端加荣也再不敢找洪大顺了。打端加荣是关起门来打的,谓之关门打狗,打得端加荣三昏六醒,五青八紫。可他自己呢,常言说得好:好打架的狗子没张好皮。王昌茂也被洪大顺打得够惨了。乡警不管,村长也管不着这三个人的烂事。直到有一天,背着大红国徽的法官来到村里,宣布端加荣和王昌茂两个人离婚。这个婚离得村长也舒心了一大截,离得端加荣看到了一线人生的阳光。从那个设在村长家的法堂里走出来,端加荣该是多么轻松啊!她看到的是天高地阔,白云朵朵,是红花绿叶,她如脱笼之兔,离绳之犬,终于摆脱了王昌茂的魔掌,自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了。虽说断给她两个女儿,可精神轻松了,魂儿又回到了体内,生命和希望像一双强劲的翅膀,借着这高山的气流,要开始自由自在地飞翔啦。 
  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她还是得住在二十五块半,还是得住在王昌茂家隔出的一间屋子里,共一块菜园,撇成两半的田地还是连在一起,只是端加荣自作主张用石头垒起了个田界。一起下地,一起收工,一起做饭,一起喂猪;同一条路,同一个屋场。这哪儿是离婚哪,这就是两口子怄气。刚开始,端加荣还无法犁地,无法使牛,要耕地使牛,还是要求王昌茂,就要丫头去喊;病了,她挑不了水,只好请王昌茂挑。儿子王天吃饭,有时还是过来吃,甚至王昌茂死皮赖脸也过来吃;背重的,端加荣背不得,被王昌茂打残了(基本上残了),只好要王昌茂背。王昌茂也残了(被洪大顺打得吐过血,躺在床上半个月),可毕竟是男人。王昌茂瘦,瘦得有骨头,端加荣瘦,瘦得像根筋。问题是:只要求王昌茂帮忙干活,王昌茂就要跟她睡觉。离婚以后,王昌茂**更旺盛了,就像跟别的女人偷情,田头山坡、竹园牛栏,都是王昌茂的发泄场,不睡不给干活。高兴时**,不高兴时就打,跟婚内一样,甚至比婚内更残暴。说要把她打死,谁要她离婚跟洪大顺的。 
  有一天,她喊道:“救救我!”这是向天呼唤的。端加荣向天呼唤着救命人。有一天,她带着两个娃子,来到了二组(她不是来投奔洪大顺的,是想离李登凤近一点,李登凤的娘家跟她娘家是一个村的),想要村长给她母女三口调一下田,调到二组来,躲开那个像鬼一样缠住她的前夫。可是,没调,不给,端加荣就只好到八里荒搭了个窝棚,决定自己开荒养活自己。 
  端加荣受了儿子的气从二十五块半出来,在雪中哭着走着,她想到乡政府去。她想找乡长评理去,要乡里解决她的土地问题。当她踏上另一条去乡政府的路时,又记起了钥匙在自己手上,两个娃子还反锁在窝棚里。如果现在去乡政府,晚上断是赶不回来了,就要到路上讨歇。她没有办法,背着苞谷种,只好先往八里荒赶。 &star=1#83142
  现在,就来说说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吧。端加荣总算在天黑前赶回了八里荒的“家”。两个孩子在棚子里哭得昏天黑地,特别是小丫,她姐姐二丫打了她,因为她尿了床。想生火,又没有软柴,门被锁了,不能出外寻柴。两个女儿你抓我,我打你,在地上滚得像两个泥人,敞着衣,赤着脚,锅朝天,碗朝地,狗也被心烦的二丫打得嗷嗷乱叫,也是因为饥饿。家里像遭了劫一样,心也烦得慌,各给了两个女儿两巴掌,就生火,做饭,烤衣,喂狗。好在从二十五块半背了些蔬菜和懒豆腐,一锅煮。 
  正吃着时,听到了敲门声。问清楚是洪大顺,开了门,洪大顺掰着腿背了块血淋淋的岩羊肉裹着一身风雪进来了,且脸色苍白,一副紧张惶恐的样子,进来就迅速关上门说:“不好了,有野牲口跟上我了!” 
  听说有野牲口,屋里大人小孩三个人都瞪大眼看着他。端加荣问:“你咋知道的?”洪大顺说:“进了八里荒垭子口,林子里就有响动,有个野牲口一直跟着我。” 
  “是啥哩?”端加荣问。 
  “好像是狼。” 
  “是吧?!”端加荣说。她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这更加证实了昨晚她的感觉是对的。八里荒虽然有些鬼鬼祟祟的野物,可白天是安静的,晚上也相对安静。有一天端加荣在地里收工晚了,拿着工具正准备回家时,曾看到过一头小熊在林子边打量着她。不过她一声大吼就把熊给吓跑了。不管怎样,野牲口总是怕人的。特别是那些獾啊狸啊山猫啊野羊啊,见了人就跑。 
  “你这两天是上山下套子去了吗?” 
  “是下套子去了,几个一起去的,是听说狼来了,大家去套狼,从秦岭那边过来的,套到了几只岩羊子。” &star=1#83142
  “你这么背来,狼闻到了腥味哩,”端加荣说,“你不该这么背的。”可一想,他是给她们母女背点肉食来的,他是一片好心。可好心看来办了坏事。昨晚的狼兴许是在这一带游弋,没吃的就走了,下山也好,去巴山也好,秦岭也好,反正八里荒没啥它可吃的。这下,狼来了,问题就难办了。 


作品集陈应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