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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灵河边(4)

  “那就淘吧。”谷仓哥哥烦闷地喊一声。
  突然管理所的门又开了,那青年走出来问道:“你说围子人抢占了黄金台?要在台坡上挖坑?那还不容易对付么?他挖坑,你放水,上游的涝池还能用。”
  “放水?”
  “放水把坑淹掉,谁叫他们无法无天哩。”
  谷仓哥哥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主意太好了,好得他不知道如何赞美。他回头睃巡自己的伙计们,嘿嘿嘿地笑了。
  他满足了。他就要带着大家去干另一桩大事业了。临行前他没忘记去看看驴妹子。他来到她门前,见门锁着,四下里望望,没望见她,便又返回来。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半天没看到李长久,问别人,别人说,刚来这里就去杉木林里解手,到现在也没照面。这畜生,大概是跑了。他想着,浓眉跳了几下,鼻翼抖了几下,嘴皮子颤了几下,手一挥,咕哝道:“回去再收拾,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哩。”
  怀揣着阴谋带来的激动,谷仓人踌躇满志地离开了积灵川。而这时李长久其实并没有逃走,只要他们寻找,就一定会发现他仍然呆在杉木林里。他没尿却一直做着撒尿的样子,因为他觉得随时都会有人追踪而来,到那时他的举动就是他为什么久久不归群的理由。在这种手握男根的静止不变的姿势中,他思虑着自己的出路。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人,以为他们一定会去唐古特大峡口拦截他。所以他想躲开荒原的阳光,去向黑暗乞讨平安无事地离开古金场的机遇。
  黑夜如期而至,他走出杉木林,轻手轻脚地路过土坯房,正在庆幸万籁俱寂、四周了无人迹时,突然听到一声断喝:“谁?”惊慌中,他没搞清这声音来自何方,跳起来就跑,却被一个人迎面拦住了。他停下,见不是自己的伙伴,心里踏实了些。
  “贼日的,偷了谁的东西?”
  “我不是贼,我是过路的。”
  “不是贼,为啥怕人喊?”和黑夜一起来到积灵川的络腮胡子一眼就看穿面前这个人不是个过关斩将的主儿,无所顾忌地搜起身来。他什么也没搜到,又问道:“过路的?路过这里去做啥?”
  “来金场还能做啥?我是谷仓人。”
  “就是抢占黄金台的谷仓人?一伙吃五谷不屙干屎的瓜娃。伙计,跟我干吧,看你身坯里还攒着些力气。”络腮胡子是个年年靠收买砂娃淘金子的金掌柜,眼下他恰好觅到了好金地,正需要人手。他又说:“我发工资,一天两块,还要管你吃饱喝好。至于金子,丑话说在前,能下得大苦就能多得,下不了大苦一星也没有。”他掏出一张拾圆的票子。“先拿着,买两条烟抽。”
  李长久凸起眼珠不敢接。
  “不识好歹。”络腮胡子收起钱,走了。
  李长久盯着那间吞没了他的土坯房,思谋了半晌,犹犹豫豫上前敲开了门。络腮胡子正在脱裤子,一见他,便又提起裤腰。
  “我干。”他说。络腮胡子扔过拾圆钱来。李长久伸手没接住,钱掉在地上。
  “章法定在前,偷懒耍奸就要吃鞭子,你想好。”
  “我先试当试当。”
  “那不行!干起来就得干到底,不出唐古特大峡,你就是我的人,我要你咋你就咋。”
  不就是铲土挖砂么?苦苦累累他也受过,甩不动铁锨镐头就不算是庄稼人。他想着弯腰拾起钱揣进兜里。络腮胡子勒好裤带过来,一拳夯在他**上。他愣了,怯怯地望着对方。络腮胡子哈哈大笑:
  “这叫下马威,敢还手我就让你屎尿鼻涕、汤汤水水先流出来。”
  他强打精神笑笑,要退出去,从炕上被窝里探出个女人头来说:“别走了,今黑就歇在这,不碍事的。”
  这夜,李长久和他们睡在了一条大泥炕上。
  一边是货真价实的翻江倒海,一边是虚虚幻幻的焦躁温热。他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们,整个心身却被他们弄出来的声响牵扯着,每一丝呼吸都让他感到奇妙得不可思议。他坠入五里云中,淫荡地猜测着哪一种声音代表哪一种动作。两腿间的那东西从一上炕就鼓了起来,一直鼓到后半夜,差点没把裤档顶破。络腮胡子泄了三次,乏得瘫在了女人身上。女人不过瘾,还巴望着新鲜货色,推开络腮胡子,蹭着炕毡溜过来抱住了李长久。他被吓得不敢大声出气,回过身去推搡她。“咋?你不是男人?”欲入睡梦的络腮胡子含含混混地说。他这才贴住她,还没贴紧就尿了半裤裆稠浆子。“漏气的猪尿泡。”那女人扫兴地骂一句,滚到一边自个睡去了。李长久一夜无眠,天亮时眼皮才死死合实,却被络腮胡子揪住耳朵拽了起来。
  “快走,我雇的不是养膘的牲口。”
  他站到地上,用手背揉眼,揉着便揉出了后悔:他就像是我的阿大,要打就打要揪就揪,呸!才不哩。他嗫嚅道:“掌柜的,我看我还是算了。”
  “想睡了就来,占了便宜就走,我这里可不是旅馆。”女人说。
  “算了?由得了你么?”
  络腮胡子一脚踢在他的腿腕上。他身子一歪,跪倒在地。女人扭着屁股打开门。晨光斜洒而来,淡淡的凉风吹散着房内混浊的气息,黄金天地特有的清苦滋味让人顿时消除了夜间失眠或运动的倦怠。李长久被络腮胡子拽直了身子。女人凶悍地吼道:“快滚,都快滚,老娘还要睡个回笼觉哩!”两个男人出去了。李长久仿佛走在满是蒺藜的路上,一步比一步迈得艰难。络腮胡子在他背上一把一把地推搡着。
  谷仓人远远避开了一切可能引发血案的锋芒,恭恭敬敬地给强梁霸道的围子人双手捧去了和平与安宁。他们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金地。金地在积灵河上游,离积灵川不远。曾有先驱者说:“积灵河出积灵川,高湖十万泓,水沮散焕,若银盆,若星宿,若冰镜,真塞外大观。”其实所谓高湖不过是几座古涝池,既不算积灵河的源头,也没有十万泓之多。涝池是用来贮水的,说明这儿过去曾有人居住,当然是很久以前了。从涝池的规模看,当时的居民也是成千上万的。他们在春天积灵河涨满时,把河水引入池内。在涸水季节里饮用或者灌溉,还利用它们做一些损人利已的事,不然历史上那几次挖掘通地坑的壮举就不会失败,“青石见,大水来”,也不会成为流传至今的灾难的预言。积灵河的流量有限,只有蓄积起来,才能出现大水,才能通过那条连接着涝池和通地坑的天然沟壑,创造一次声势浩大的洪灾。谷仓人就在这样一种祖先提供的有利地形中安定了下来。每天,他们在积灵河边用龙骨金床一锨一锨地挖砂洗砂,淘取黄金,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那几座以北斗星状排列的古涝池上花费精力:挖开河水通往涝池的渠道,再把所有涝池用渠道串连起来,又在天然沟壑和涝池的衔接处垒起堤坝,蓄水之后只要挖开堤坝,洪水就会直走黄金台。另外,他们还随时派人去监视围子人掏挖通地坑的进展,以便准确掌握放水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很少关心自己,尽管一百多号人淘到的砂金还不足十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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