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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灵河边(3)

  “大哥,”她站起来,“我来找仁厚,叫他回去。”
  “回去?唉!晚了,他已经去了。”
  “?”她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去了。你早来一步就好了。”
  “他,回去了?”
  张不三一愣,忙道:“对对!他回去了,回家去了。你没碰上?”他突然意识到,仁厚媳妇的到来是一种不祥的预兆。炮声刚刚响过,也许再过几天他们的辛苦就会结束,金灿灿的光亮就要从深邃的通地坑里喷射而出。偏偏在这个时候王仁厚死了,他媳妇来了。她的哭声带给围子人的只能是悲哀和退却。他说:“你赶快走吧。这儿不是女人住的地方。你去过积灵川?那你现在就拐回去,去找驴妹子,她刚走。在驴妹子那里住两天,就回家。说不定仁厚已经到家了。”张不三担心她不走,又说,“驴妹子那里啥都有,吃的喝的,你看你,累得脸上的肉都掉完了。你去那里好好休息几天。你看,天快亮了,叫别人看到不好。”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仁厚媳妇一听丈夫已经回家去,就恨不得连夜穿过唐古特大峡。她说:“大哥,那我就走了。”没等到他再表示什么,她就扭转了身子。
  仁厚媳妇原路返回。但她离开黄金台不久,就碰到了一群谷仓人。谷仓人是认识她的。
  失去了黄金台之后,谷仓人并没有善罢甘休。最初几天他们呆在桦树林里,准备随时扑向黄金台。既然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把发财的机会拱手让给围子人,那就实在窝囊。但他们又明白,光靠自己的力量是无力再去和疯狂的围子人抗衡的。他们派人去黄金台下窥探围子人的行动。种种迹象已经使他们明白了围子人的意图,他们惊怪,又感到可笑,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和妒嫉。他们以为围子人在做梦,最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担心对方真的会挖到金疙瘩。他们愤愤地沉默着。
  桦树林也在沉默。它作为谷仓人的露营地,在最初迎接这些疲惫不堪、创巨痛深的人进入树林,医治伤痕或休养生息的那一刻,曾表现得那样激动:细枝摇曳,绿叶婆娑,柔情的歌喉在飒飒地歌唱,亲热得有些过分了。后来,它发现人们并不理睬它,发现它弹奏的美妙音乐换来的不是唉声叹气就是粗鲁的咒骂。它失望了,在寂寞中悄悄走向伤感。树林越伤感,人们的思虑就越会滋生发展。终于有一天,谷仓哥哥憋不住了。当做贼心虚的李长久在黎明的清新空气中向他讨好地端来一碗热水时,他将碗中的热水泼向了对方的**,厉声质问他,在张不三的铁锨下面他为什么没有死?那天的情形谷仓哥哥并不知道,但有人看见了,告诉他,李长久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因为他给了张不三一样显然可以换回性命的东西。
  李长久极不自然地回避着谷仓哥哥如火如炬的眼光,喃喃地说:“老天爷保佑我。”
  “放你妈的狗屁!”金场上除了金子,还有什么东西能和性命具有同等价值呢?他又说:“你昧了金子?”
  “没有。”
  “犟毬顶不起尿罐子,小心我把你弄折了。”
  “没有就是没有。”
  李长久萎缩着身子离开他,走向一边解裤带撒尿,吭哧了半天也不见尿水水出来。谷仓哥哥盯着他,没打算上前继续盘问。但李长久从此便开始躲避他,躲又躲不远,只好加倍警惕地窥视他的脸色,看那上面有没有惩戒自己的信号。事情正在败露,他知道让伙计们活活打死的厄运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可他什么也没看到,谷仓哥哥的脸色和大家一样。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阴沉和凄惶。
  中午,谷仓哥哥征询大家的意见:“能不能找公家人说说去?”
  谁都清楚,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这儿不是乡村是金场。他们管得了?要能管早管了。”
  “去总比不去好。坐在这里就能报仇?”
  没有人再表示反对。桦树林摇着头送走了他们,也送走了凌凌乱乱地散落在草丛间的怨怼和苦闷。他们来到积灵川,在几排石头房子间穿行,很快找到了挂着金场管理所牌子的地方。谷仓哥哥上前敲门。过了半晌门才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青年穿着便服,额头上有一块紫红的伤疤。他歪斜到门框上,不耐烦地瞅着他们,阳光刺得他眼皮不住地眨动。谷仓哥哥二话没说,就开始愤怒地历数围子人的罪恶。没等他说完,那青年就反问一句:
  “这种事,你让我们怎么办?”
  “杀人偿命,你们得惩办凶手啊!”
  “说得轻巧,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惹人家,人家会杀你?”
  谷仓哥哥有些语塞。他身后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们是农民,你们不管我们,谁管我们?你说清楚,谁管我们?”
  青年挥挥手说:“好,我现在就去对人家说,把凶手交出来!把地盘让给别人!你们说行不行?”
  没有人回答。
  “看,连你们也觉得不行嘛。人家能听我的?我算老几?”青年又道,“算了吧,年年都要死人。凶手不可能是一个,你一拳他一脚,要抓就得抓一大帮,抓来往哪里关?法不责众,这个道理你们是清楚的。”
  “我们不清楚!”有人喊起来。
  “不清楚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谷仓哥哥气得浑身一抖:“你们要不管,那我们就把他们全杀了。”
  青年眉毛一扬:“有本事去啊!”说罢,他回身咣地关上了门。
  谷仓哥哥望着大家,两眼阴暗可怖。他看到了伙计们紫胀的脸,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根绳子上晒着拆洗过的被里被面,看到几只鸡在那里安闲踱步。他分开众人跑过去将白色的被里一把拽下来,又对伙计们喊道:“宰了,把这几只鸡宰了。”但大家情绪低落,反应冷淡,谁也不想再把精力宣泄在一些无所收益的事情上。
  有人懒洋洋地说:“再不想办法找个地方淘点金子,今年就算白来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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