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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学(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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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之祸亟,而父子夫妇之伦遂各以名势相制为当然矣。此皆三纲之名之为害也。名之所在,不惟关其口使不敢昌言,乃并锢其心使不敢涉想。愚黔首之术,故莫以繁其名为尚焉。君臣之名,或尚以人合而破之。至于父子之名,则真以为天之所合,卷舌而不敢议。不知天合者,泥于体魄之言也,不见灵魂者也。子为天之子,父亦为天之子,父非人所得而袭取也,平等也。且天又以元统之,人亦非天所得而陵压也,平等也。庄曰:相忘为上,孝为次焉。相忘则平等矣。詹詹小儒,乌足以语此哉?虽然,又非谓相忘者遂不有孝也。法尚当舍,何况非法?孝且不可,何况不孝哉?夫彼之言天合者,于父子固有体魄之可据矣,若夫姑之于妇,显为体魄之说所不得行,抑何相待之暴也?古者舅姑飨妇,行一献之礼,送爵荐脯,直用主宾相酬酢者处之。诚以付托之重,莫敢不敬也。今则虏役之而已矣,鞭笞之而已矣。至计无复之,辄自引决。村女里妇,见戕于姑恶,何可胜道?父母兄弟,茹终身之痛,无术以援之,而卒不闻有人焉,攘臂而出,昌言以正其义。又况后母之于前子,庶妾之于嫡子,主人之于奴婢,其于体魄皆无关,而黑暗或有过此者乎!三纲之慑人,足以破其胆而杀其灵魂,有如此矣!
 
    《记》曰:“婚姻之礼废,夫妇之道苦。”本非两情相愿,而强合渺不相关之人,絷之终身,以为夫妇,夫果何恃以伸其偏权而相苦哉?实亦三纲之说苦之也。夫既自命为纲,则所以遇其妇者,将不以人类齿。于古有下堂求去者,尚不失自主之权也。自秦垂暴法,于会稽刻石,宋儒炀之,妄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瞽说,直于室家施申韩,闺闼为岸狱;是何不幸而为妇人,乃为人申韩之,岸狱之!此在常人,或犹有所忌而不能肆;彼君主者,独兼三纲而据其上,父子夫妇之间,视为锥刃地耳。书史所记,更僕难终。今制伯叔父若从祖祖父,虽朝夕燕见,不能无拜跪,甚至于本生父母,臣之妾之,而无答礼。中国动以伦常自矜异,而疾视外人;而为之君者,乃真无复伦常,天下转相习不知怪,独何欤?尤可愤者,己则渎乱夫妇之伦,妃御多至不可计,而偏喜绝人之夫妇,如所谓割势之阉寺与幽闭之宫人,其残暴无人理,虽禽兽不逮焉。而工于献媚者,又曲为广嗣续之说,以文其恶。然则阉寺宫人之嗣续,固当殄绝之耶?且广嗣续之说,施于常人且犹不可矣。中国百务不讲,无以养,无以教,独于嗣续,自长老以至弱幼,自都邑以至村僻,莫不视为绝重大之事,急急以图之,何其惑也?徒泥于体魄,而不知有灵魂,其愚而惑,势必至此。向使伊古以来,人人皆有嗣续,地球上早无容人之地矣,而何以为存耶?又况天下者,天下之天下,徒广独夫民贼之嗣续,复奚为也?独夫民贼,固甚乐三纲之名,一切刑律制度皆依此为率,取便己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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