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马哲继续往前走。河边柳树的枝长长地倒挂下来,几乎着地。他每走几步都要用手 拨开前面的柳枝。当他走出一百来米的时候,他看到草丛里有一样红色的东西。那是一枚蝴 蝶形状的发夹。他弯腰捡了起来用手帕包好放进了口袋。接着仔细察看发夹的四周。在靠近 河边处青草全都倒地,看来那地方人是经常走的。但发夹刚才搁着的地方却不然,青草没有 倒下。可是中间有一块地方青草却明显地斜了下去。大概有人在这里摔倒过,而这发夹大概 也是这个人的。“是个女的?”他心想。“死者叫么四婆婆。老邮政弄所有的人都这样叫 她,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知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人是她的 丈夫,她是十六岁嫁到老邮政弄来的,十八岁时她丈夫死了,现在她六十五岁。这四十八年 来她都是独自一人生活过来的。她每月从镇政府领取生活费同时自己养了二十多年鹅了。每 年都养一大群,因此她积下了一大笔钱。据说她把钱藏在胸口,从不离身。这是去年她去镇 政府要求不要再给她生活费时才让人知道的。为了让他们相信她,她从胸口掏出了一叠钱 来。她的钱从来不存银行,因为她不相信别人。但是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上有一分钱,在 她家中也仔细搜寻过,只在褥子下找到了一些零钱加起来还不到十元。所以我想很可能是一 桩抢劫杀人案……”小李说到这里朝马哲看看,但马哲没有反应,于是他继续说:“镇里和 居委会几次劝她去敬老院,但她好像很害怕那个地方,每次有人对她这么一提起,她就会眼 泪汪汪。她独自一人,没有孩子,也从不和街坊邻居往来,她的闲暇时间是消磨在编麻绳 上,就是她屋内梁上的那一堆麻绳。但是从前年开始,她突然照顾起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疯 子,疯子也住在老邮政弄。她像对待自己儿子似地对待那个疯子……”这时小李突然停止说 话,眼睛惊奇地望着放在马哲身旁桌子上的红色发夹。“这是什么?”他问。“在离出事地 点一百米处捡的,那地方还有人摔倒的痕迹。”马哲说。“是个女的!”小李惊愕不已。
马哲没有回答,而是说:“继续说下去。”
三
么四婆婆牵着疯子的手去买菜的情节,尽管已经时隔两年,可镇上的人都记忆犹新。就 是当初人们一拥而上围观的情景,也是历历在目。他们仿佛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高兴事,他们 的脸都笑烂了,然而么四婆婆居然若无其事,只是脸色微微有些泛红,那是她无法压制不断 洋溢出来的幸福神色。而疯子则始终是嬉嬉傻笑着。篮子挎在疯子手中,疯子不知是出于愤 怒还是出于与他们同样的兴奋,他总把篮子往人群里扔去。么四婆婆便一次一次地去将篮子 捡回来。疯子一次比一次扔得远。起先么四婆婆还装着若无其事,然而不久她也像他们一样 嬉嬉乱笑了。当初么四婆婆这一举止,让老邮政弄的人吃了一惊。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一点没 有看出她照顾过疯子的种种迹象。所以当她在这一天突然牵着疯子的手出现时他们自然惊愕 不已。况且*嗄昀疵此钠牌鸥??堑挠∠笫翘盅岷捅鹑死*往,甚至连说句话都很不愿意。尽 管如此,他们还是觉得她这不过是一时的异常举动。这种心血来潮的事在别人身上恐怕也会 发生。可是后来的事实却让他们百思不解。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怀疑么四婆婆是不 是也疯了,直到一年之后,他们才渐渐习以为常。
此后,他们眼中的疯子已不再如从前一样邋遢,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干净了,而且他的脖 子上居然出现了红领巾。但是他早晨穿了干净的衣服而到了傍晚已经脏的不能不换。于是么 四婆婆屋前的晾衣杆上每天都挂满了疯子的衣服,像是一排尿布似地迎风飘扬。当吃饭的时 候来到时,老邮政弄的人便能常常听到她呼唤疯子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个生气的母亲在呼 喊着贪玩不归的孩子。而且在每一个夏天的傍晚,疯子总像死人似地躺在竹榻里,么四婆婆 坐在一旁用扇子为他拍打蚊虫。
从那时起,么四婆婆不再那么讨厌和别人说话。尽管她很少说话,可她也开始和街坊邻 居一些老太太说些什么了。
她自然是说疯子。她说疯子的口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的儿子。她常常抱怨疯子不体谅她, 早晨换了衣服傍晚又得换。
“他总有一天要把我累死的。”她总是愁眉苦脸地这么说。“他现在还不懂事,还不知 道我死后他就要苦了,所以他一点也不体谅我。”这话让那老太太十分高兴,于是她继续数 落:“我对他说吃饭时不要乱走,可我一转身他人就没影了。害得我到处去找他。早晚他要 把我累死。”说到这里,么四婆婆便叹息起来。
“你们不知道,他吃饭时多么难侍候。怎么教他也不用筷子,总是用手抓,我多说他几 句,他就把碗往我身上砸。他太淘气了,他还不懂事。”
她还说:“他这么大了,还要吃奶。我不愿意他就打我,后来没办法就让他吸几下,可 他把我的**咬了下来。”说起这些,她脸上居然没有痛苦之色。
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总是看到么四婆婆把疯子领到屋内,然后关严屋门,半天不出来。 他们非常好奇,便悄悄走到窗前。玻璃窗上糊着报纸,没法看进去。他们便蹲在窗下听里面 的声音。有声音,但很轻微。只能分辨出么四婆婆的低声唠叨和疯子的自言自语。有时也寂 然无声。当屋内疯子突然大喊大叫时,总要吓他们一跳。
慢慢地他们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声音。而且每当这种声音响起来时,又总能同时听到疯子 的喊叫声。而且还夹杂着人在屋内跑动的声音,还有人摔倒在地,绊倒椅子的声响。起先他 们还以为么四婆婆是在屋内与疯子玩捉迷藏,心里觉得十分滑稽。可是后来他们却听到了么 四婆婆呻吟的声音。尽管很轻,可却很清晰。于是他们才有些明白,疯子是在揍么四婆婆。 么四婆婆的呻吟声与日俱增,越来越响亮,甚至她哭泣求饶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而疯子打她 的声音也越来越剧烈。然而当他们实在忍不住,去敲她屋门时,却因为她紧闭房门不开而无 可奈何。后来么四婆婆告诉他们:“他打我时,与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真狠毒呵。” 那时她脸上竟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