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时间:2016-09-08 作者:素猫 点击:次
1
感谢今年夏天的那场暴雨,还原了真相。
7月26日,我出差从北京回广州。因为没买到直航的机票,又要赶着回去上班,我选择了在长沙中转。
傍晚时分,飞机迫降在长沙。长沙飞广州的飞机,等了足足三个小时,依然没有起飞。闪电劈开天空,外面暴雨如注,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飞,我决定干脆先不走了,回家看看老妈去。坐了从机场开往株洲的最后一班大巴车,到达株洲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我打个车直奔家里。
到家时,疑心老妈睡了,我直接掏了我的钥匙开门——2005年,去广州工作之前,老妈特地嘱咐我要带上家里的钥匙,她说,人在外面漂着,有把家里的钥匙,心里就踏实。
一个人在外面又苦又难觉得再也混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想老妈的这句话,像她说的,怕什么,大不了就回家。她的这些话一直都是我最安全的底线,直到2008年我有了男朋友之后,以前被叫做“家”的那个地方变成了“老家”,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会长久地住到那里了。不过,钥匙却被我一直留在了手上。
钥匙塞进锁孔,轻轻旋转,我推开了门。可是,我的一只手却停滞在了脱鞋的动作上。
房间里没开灯,电视早已没了节目,只余下没有声息的雪花点在屏幕上闪动,灰白夹杂,正映着对面沙发中沉沉睡去的老妈——她蜷缩在沙发上,脚上的拖鞋掉落了一只,还有一只半挂在脚上。曾经年轻的她,总是要揽着我的肩膀,带点嘲笑地指指我的头顶,还不够她下巴的位置呢。她怎么就一下子变得这么瘦小单薄了呢?
屋里潮湿又黏腻,大概是出了汗,她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墙壁上那只模样老旧的石英钟在走。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
我重重地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她惊了一下,醒转过来。看到我意外出现,她半错愕半高兴地对我说,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接着慌里慌张地趿拉上拖鞋,一边走过来接我手里的东西,一边擦嘴角的口水痕迹:“人老了,糊涂了,看个电视都能睡得流口水。”
有些疑问溜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就在我上飞机之前给她打电话时,她还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她今天刚去泡过温泉,晚上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很明显她没去泡温泉,是没成行,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个计划?
我心里的疑问还有很多。
2
给爸爸料理完丧事,我不顾妈妈的劝阻,把她接到广州住过一阵子。那时候,我跟肖勇恋爱一年多,我们租住在天河区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临走前,我要把爸爸的遗像带着,老妈不同意,她说看不到爸爸的照片更好,省得惦念他。我没答应。我知道他们俩过了一辈子,爸爸突然走了,她肯定不习惯,带着爸爸的遗像,至少可以让她在想他的时候还能看一下。
我和肖勇工作都很忙,我做媒体,经常要跑到很晚才回家;肖勇做IT,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我怕老妈担心,特地去装了有线电视,还硬塞给她五百块钱,让她去跟小区里那些老太太们一起搓搓麻将。
有天下午,我采访时崴了脚,跟主任告了假回家。还没走到小区的小花园,就听到一帮老太太们把麻将搓得哗啦响,间杂着笑语欢声,我想,老妈这下找到组织了!可是当我走近,转头望向那个小花园时,老妈正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排椅上,望着几株扶桑花发呆,离她三四十米处,那帮打麻将的老头老太太们正在用粤语叽里呱啦地说说笑笑。
我走上前,拍拍妈妈的肩,这时我才发现,她怀里正抱着爸爸的遗像。我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是,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从那之后,再有需要加班的采访,我尽量跟主任告假。这样的情况多了,我开始明显感觉到主任的意见。而工作量的减少带来的最直接影响就是,我那个月的收入从七八千元一下子减到了两千多。发工资的那几天,肖勇明显有些不开心,因为他想两个人赶紧攒钱,好把房子给买了,然后准备结婚。
起初,肖勇对放在客厅里的遗像没有什么表示,但是一个半月后的一天,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又欲盖弥彰地指着放爸爸遗像的博古架位置说:“小娟,你说要不要在这里放一盆绿萝啊?”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同样欲盖弥彰地放大了声音说:“不行!”声音放大是为了让妈妈听到。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最终促使老妈离开了广州。总之,一周之后,老妈回了株洲,临走前,她还给了我两千块钱,我给她的那五百块钱就在里面,原封未动。
老妈再也没有跟我们住到过一起。不过,自从从广州回去,她倒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电话打过去,不是和朋友在附近爬山,就是正在朋友家聚餐,又说要跟随区里的老年模特队去大连表演,她说她这才叫一个如鱼得水,在广州跟着我人生地不熟,但是在老家不同,这里有她交往了大半辈子的亲友。每次听到她在电话那端快活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就晴空万里。她说,她现在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把以前亏欠的日子给补上,我举双手表示赞同。我只怕她孤单,只怕她觉得此生有憾,生活挤得满满当当的才好。
别人都担心老人家空巢在家无所事事,闲出一身病来,只有我,总得打电话回去约束她:“玩归玩,身体最要紧啊!”
可是,在这个大雨滞留的夜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老妈的生活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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