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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顺嫂的股(2)

 
  她望着少年又说,多亏有这个干儿子,经常来帮她做点儿。
 
  玉顺嫂又夸了他几句,话题一转,说,她是请我来写遗嘱的。
 
  我一愕,急安慰她不要悲观,不要思虑太多,没必要嘛。
 
  玉顺嫂又叹口气,坚决地说:有必要啊!你也别安慰我了,安慰我的话我听多了,没一句能对我起作用的。何况你梁先生是一个悲观的人,悲观的人劝别人不要悲观,那更不起作用了!你来都来了,就耽误你点儿时间,替我把遗嘱写了吧……
 
  那少年从抽屉里取出纸、笔以及印泥盒,一一摆在桌上。
 
  在玉顺嫂那种充满信赖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我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笔。
 
  按照她的遗嘱,子虚乌有的22万多元钱,20万留给她的儿子;1万元捐给村里的小学,1万元办她的丧事,包括修修她丈夫的坟;余下3000多元,归她的干儿子……
 
  我接着替她给儿子写了封遗书:她嘱咐儿子务必用那20万元给自己建一处农村的家园,说在农村没有了家园的农民的儿子,人生总归是不妥的。并嘱咐儿子千万不要也炒股,那份儿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不好……
 
  我回到朋友家里,将写遗嘱之事一说,朋友也长叹道:“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希望由你这位名人替她写遗嘱,成了她最大的心愿……”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序、家信、情书、起诉状、辩护书,我都替人写过不少。连悼词,也曾写过几次的。遗嘱却是第一次写,然而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份遗嘱啊!值得欣慰的是,同时代她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遗书,一位母亲留给儿子的遗书,一封对得住作家的文字水平的遗书……
 
  这么一想,我心情稍好了点儿。
 
  第二天下起了雨。
 
  第三天也是雨天。
 
  第四天上午天终于放晴,朋友正欲陪我回哈尔滨,几个村人匆匆来了,他们说玉顺嫂死在炕上了。
 
  村人们凑钱将玉顺嫂埋在了她自家的地头,她丈夫的坟旁。也凑钱给她丈夫修了坟。她儿子没赶回来,唯一能与之联系的手机号码被告知停机了。
 
  没人敢做主取出玉顺嫂的股钱来用,都怕他那脾气不好的儿子回来了问责,惹出麻烦。
 
  那是一场极简单的丧事,却还是有人哭了。丧事结束,我见那少年悄悄问我的朋友:“叔,干妈留给我的那份儿钱,我该跟谁要呢?”朋友默默看着少年,仿佛聋了,哑了。他求助地将目光望向我。我胸中一大团纠结,郁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同样不知说什么好。
 
  路旁的野草丛下,一地的死蜻蜓,还有蝴蝶。有的,还分明被踩过了……


作品集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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