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寻死
时间:2016-08-12 作者:方方 点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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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何汉晴刚把水壶垛在炉子上,突然就有了解大溲的感觉。何汉晴愣了一下,放下水壶,来不及打火,一边解裤子一边就往厕所跑。何汉晴对自己说,你躲了我几天,终于躲不住了吧。老子这回非把你搞出来不可。
何汉晴还没到厕所门口,一个男人从外面冲进来,几步就到何汉晴面前,扯住何汉晴便往外拖。男人急吼吼地叫道,刘嫂子,赶紧!赶紧救命!
何汉晴甩开男人,定住自己,说么事?男人说,我那口子今天跟我拌了两句嘴,这一下寻死寻活,脑壳在墙上都撞出了一个大坨子。哪个劝都不听,隔壁爹爹正扯着她,我一想,也只有刘嫂子出马才镇得下来呀。
何汉晴心一急,解大溲的感觉顿时消失。何汉晴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搞了皮绊?
男人急道,这回不是,这回绝对不是。我只不过帮前街发廊的小妹搬了几包货。她狗日的就不依不饶。
何汉晴冷笑了一声,说我晓得就是这些“杂八”事。你在外头瞎搞,你叫她不死她又么样做人?换了我,我还不是要去死。
男人央求道,刘嫂子,帮个忙。我屋里的细伢才四岁半,娘死了,他又么样活咧?
何汉晴呛了他一句,说她今天活了,你明天又出去搞女人,她后天还不是个死?
男人说,这回真的是误会。我保证,我拿我的性命保证。上回在局子里关了三天,你也晓得,么事亏都吃了,我哪里还敢?嫂子,快点救命吧!全汉口除了你搞得掂她,又还有哪个?
何汉晴说,你倒是马屁拍得响。何汉晴说话间便随男人急步往外走。刚到门口,何汉晴的婆婆由屋里出来,喊了一声,水还没有烧咧!屋里的事么办?
何汉晴说,姆妈,人比水要紧。人走到外面,婆婆的声音一直追了出来。婆婆说,么事都要去岔,离了你地球未必不转了?
何汉晴听得分明,却只能当没听见。她想,人家屋里出了大事,街里街坊,能帮上忙是福分,说这种冷话有么事意思!
何汉晴费了一两个小时口舌,总算把寻死觅活的女人文三花劝了下来。待文三花抹干了眼泪,何汉晴说,我这块舌头为你屋里的事都磨薄了半寸。你要再死,对不起我舌头。
文三花是何汉晴小妹的同学,以前都住在汉阳南岸嘴。嫁到汉口,跟何汉晴婆家只隔了一条街。说起来是老街坊,多少有些走动。何汉晴下岗后,跟文三花一起糊过几个月的盒子。文三花做事慢,总被老板劈头盖脑地臭骂。何汉晴手脚麻利,便每回把自己糊好的盒子塞几个给文三花。看老板骂文三花骂狠了,还会跳起脚来帮文三花项嘴。有一回顶得老板恼火了,被炒了鱿鱼。何汉晴甩手走人时,文三花眼巴巴地望着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其实只过了一天,文三花也被炒了。
文三花的老公还蛮能干,赚钱有几刷子水平,偏就是人有些花,在外面招女人喜欢。隔不几天就会有花花草草的事找上门来。每逢此时,文三花必是屋前屋后闹得鸡飞狗跳。文三花的老公便每回都搬何汉晴来劝解。
文三花说,何姐,再有这种事,你莫救我。我迟早是个死。何汉晴说,图个吉利呀,莫总讲死不死的话。我教你个法子,你老公要是再到外面搞女人,你就去搞个男将,扯平他。要不我们妇女翻身还不是白翻了?
文三花苦苦一笑,说何姐,我不是为这。他在外头睡一个女人跟睡一百个女人又有么事差别?我只不过觉得活得蛮累人,心里烦。
何汉晴心里一顿,想想有理。婆婆喊叫水还没有烧的声音立马就在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
何汉晴说,也是。是蛮累人,是心里烦。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想文三花的话。
何汉晴一脚踏进家门,婆婆看都没看她一眼,便问你几时才能把水烧开?
何汉晴说,我这不是才回来?想完心里暗道,心这么冷,也不问一下别个三花是死是活。
婆婆仿佛猜透她的想法,说别个的事我懒得管,我只管屋里得有热水喝。
何汉晴垮下脸,转身去厨房。垛在炉子上的水壶还是凉的。她赶紧打着了火,嘴上愤愤地说,你这壶水,真是金贵,比别个的命还要重要咧。
蓝色的火苗一下子喷了出来,围起圈子舔着壶底。壶底黑黑的,镶上一圈蓝,倒也好看。何汉晴想,未必我不回来,你们就都不喝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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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时,解大溲的感觉像虫一样蠕动起来。何汉晴忙又拔腿往厕所里跑。何汉晴的动作有点猛,一进厕所门,先是撞倒门边的拖把,抢手扶住拖把,不料劲用大了,险些把搁在角落的脸盆架掀翻。眼疾手快将脸盆架一把拽定,架子是没有倒,可公公适才洗脸刮胡子用过的半盆脏水却在何汉晴伸手之间海浪一样晃荡了几个来回,然后一下子泼在了何汉晴的袖子上。
大半截袖子转眼湿透,一路渗进何汉晴的毛衣上。毛衣是新买的,上海生产,百分之百的全羊毛。虽然是何汉晴在平价商店门前的花车上买的打折货,但也是她攒了几年的心劲,看了上十个回合,最后掏钱时还掂量了大半个小时才咬牙买下的。新衣穿上身不过三天,捂都没捂热,这下好,居然就被脏水一湿而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