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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寻死(2)

  
  何汉晴顿时窝火得不行,脱口就想骂人:是哪个挨刀的,水也不倒!话到嘴边,迅速又咽了回去。没办法,因为她根本就晓得那个该挨刀的人是哪个。她不能装着不知道。她做媳妇的,假若晓得了还骂,那她才真的是那个该挨千刀的了。 
  
  何汉晴一边垮下裤子,一边使劲地把唾沫往喉咙里咽。咽完再蹲下身时,先前想要解大溲的感觉又跑得无影无踪。何汉晴真是有点欲哭无泪。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回。近几天何汉晴都在被此事困扰。前几次,何汉晴只要那感觉一走,便提裤子起身。可这次,不知为什么,何汉睛犟了。心想,我非要把你这个狗日的吧吧捉回来不可。我一个大活人不能让你一泡屎憋死。想过后何汉睛便闭着眼睛寻找适才有过的感觉。 
  
  这是何汉晴的一个大病。说起来还是在洪湖当知青的事。何汉晴常常不愿想那些往事,可是隔三差五的便秘总是逼得她不得不遥想当年。有一年乡下发大水,地都淹了,没有菜吃。房东家腌了几坛辣椒,何汉晴便天天用辣椒下饭。一个月吃下来,身体但凡有孔的地方都火辣火辣。解大溲更是问题严重。一蹲茅坑,便觉得热气从肠子里往外喷,肛门像是被烧着似的。解出来回头一看,血淋淋的,吓得她轻易不敢进茅房。如此憋来憋去,事情闹得大了,便秘就跟随身携带一样,总也离不开何汉晴。就算何汉晴一丁点辣椒不吃,她也不可能通畅地解完大便。何汉晴有时会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叫肠子里那节屎给毁的。有一年公社推荐工农兵学员。村里人都说何汉晴勤快,人好。大队领导当场拍了板,说就是何汉晴了。公社派人叫何汉晴去填表,却是到处找何汉晴不到。何汉晴同组的丁燕子便自作主张跑去公社,伶牙俐齿地说何汉晴怕自己没得文化,不敢去,让给她了。公社领导觉得丁燕子也不错,就让丁燕子顶替了。那时候的何汉晴正蹲在茅坑里,她已经便秘了三天。这一次上厕所,她用了两个多小时方才搞掂。当她心情舒畅却也浑身酸痛地走出茅坑时,她的命运业已完全改变。大队长跺着脚对何汉晴叫道:你这不能怪我呀,要怪只怪你自己那泡万年屎。何汉晴无言以对。丁燕子后来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再后来又留洋去了美国,听说是读了博士,学问也做得老大。去年丁燕子被大学聘回来当教授,年薪十几万元钱,还分了一套像别墅一样的房子。丁燕子把知青点的同学都邀去家里喝茶。何汉晴也去了。何汉晴看见丁燕子宽大豪华的客厅立即就发了呆。丁燕子指着自己的房间笑着跟大家说,我有今天,多亏何汉晴那泡万年屎。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得肚子疼。只有何汉晴,眼泪都差点砸在丁燕子发亮的地板上。 
  
  何汉晴现在又身陷于她的万年屎中。 
  
  其实近一年来何汉晴的便秘已经好了许多。有个叫李文朴的记者央求何汉晴的老公刘建桥替他刻一个美国悍马的车模,登门时拎了两瓶蜂蜜。刘建桥不喜欢吃甜东西,说是腻。公公有糖尿病,不能吃,婆婆也说没得吃头。何汉晴怕浪费,于是就自己吃。原先并不知道吃蜂蜜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在白开水里加点蜜,甜滋滋的,吃起来蛮舒服。哪晓得吃着蜂蜜的那些天,大便竟是出奇地通畅。何汉晴这才晓得,蜂蜜不光是甜得让嘴舒服,连屙大便都舒服许多。于是何汉晴每天都夸蜂蜜的好处。先说时,还没人搭腔,只道是何汉晴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没吃过东西。说多了,也就有人响应。响应者是小姑子。小姑子那天只不过有点感冒,见嫂子何汉晴总说蜂蜜好,便也冲了一杯蜂蜜水喝。其实她那个感冒冲不冲蜂蜜水,次日也会好。但喝过蜂蜜水后第二天感冒就好,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小姑子突然间就迷上了蜂蜜。进了家门,有理无理都冲蜂蜜水喝,结果两瓶蜂蜜几天下来就光剩得两个空瓶。何汉晴眼见得蜂蜜日日减少,心疼得很,但又不能阻止小姑子喝。你喝得她就喝不得么。这时候何汉晴便很痛恨自己这张嘴。它一点都不能把何汉晴心里的东西封在心里,常常没遮没拦,心里分明不想说出来的话,它却偏要说。大便屙不出来,说得天下人人都晓得,现在大便靠了蜂蜜屙得顺了,又说得众人皆知。何汉晴想,就算是个马桶盖子,还能盖住点臭气。可自己这张嘴呢?牙齿和嘴唇咬紧了就是两道门,却什么都盖不住。蜂蜜吃完了,再买又舍不得。更何况买回来,小姑子的嘴像个无底洞,十几块钱,要不了几天,还不叫她喝没了?不买蜂蜜,何汉晴便只能让自己再次进入与大便斗争的岁月。想想这些,何汉晴就只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厕所里的何汉晴终于又把那个稍纵即逝的感觉捕捉到。 
   
   
  3   
   何汉晴正欲吐口气舒缓一下,炉子上的水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烧开了。烧水的壶是个叫壶,不停地叫得凶。何汉晴一向是喜欢这个壶的,觉得水一开,它就叫,像是在热心肠地喊人:我开了,快来灌水。这一叫就省下好多煤气,而且总也不会烧干壶。但这一回,她却有些恨恨然。何汉晴想,叫么事叫,老子刚有解出来的意思,总不能让你叫跑吧。 
  
  叫壶却不通情达理,依然顽强地叫着。公公婆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他们也不怎么看,婆婆眼睛不行了,公公看不明白个什么。他们坐在电视机前,眯着眼打瞌睡,只不过听个响。开水壶每天都会叫,但灌水瓶是媳妇的事,他们想都不会想起来去过问一下;丈夫刘建桥猫在里屋刻车模,他迷进自己的事情,就算把壶放在他的耳朵边,他也不会听见的。他根本就没有听的习惯。小姑子建美多半在她住的阁楼上打扮。建美在家里养得娇,总拿自己当公主一样,男朋友找了几打,何汉晴为招待她的男朋友做的饭都不下八桌了。建美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不中人家,结果弄得自己嫁不出去。转眼建美便过了三十岁,自己急了,每天晚上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去外面跳街舞。何汉晴百般看不顺眼,有一回说,你以为找男人靠撞大运呀。何汉晴一开口,就叫婆婆骂得抬不起头。婆婆说,我家美美是金枝玉叶,是你说得的?所以,何汉晴知道,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子是什么都指望不上的。 
  
  叫壶却一直叫。煤气灶还是生铁铸的那种,很旧了,但是好用,火头旺得很,烧菜时大火可以一直蹿到锅沿边,特别爽。建美每次进厨房,都发牢骚说这生铁灶黑咕窿咚的,难看不说,还显得脏。又说哪家哪家早就换不锈钢的了,哪家哪家更高级,是玻璃钢的。何汉晴由着她说,却坚决不换。一则换灶又得花钱,二则何汉晴喜欢这灶的大火头,烧起菜来不光手爽,心都是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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