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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破(2)

  小围发现母亲的眼睛忽然红了。“我出去了。”母亲说。 
  “用不用我给您做保镖?”小围想和母亲开开玩笑。 
  “妈回头给你买点糖炒栗子。”小围的母亲说。 
  “妈您是不是早就和这个人约好了。”小围忍不住了。 
  “对。”小围的母亲说了一个字,这种事,一个字就可以了。 
  “到底怎么回事?”小围猫下腰,把窗玻璃上的霜擦擦,从窗子里看母亲走出院子。 
  “母亲怎么说有就有了?”小围坐在了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对面的镜子笑了一下,样子很怪,他希望母亲有个伴儿,但母亲忽然说她有了,他倒又觉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2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街上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氛,虽然西风刮得很猛烈,但阳光却像是格外地明亮。小围的母亲急匆匆地,她忽然急得不能再急,虽然是和那个人说好的,但她还是急。她坐了那种最脏最旧的小面包车,这种车省钱。她是在西门外坐的车,车是朝南开,一直开,也就是说一直在晃晃荡荡。等晃荡到一个叫白流水的地方,小围的母亲下了车。那里有一个劳改煤矿,在这个煤矿工作的大多都是犯了罪的人。前几天的雪给这里的山镶了一道锯齿形的边,亮得真是有几分晃眼,亮得让人感到有了某种节日的气氛,起码在小围的母亲眼里是这样。小围的母亲和那个人已经说好了,说好了就在这里等他把他接回家。劳改农场办公大楼的东边是接待室,里边很暖和,墙上贴的宣传画颜色也很喜气。宣传画上画着两个人,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儿子,旁边写着:“亲人等着你!”这时有人在她旁边说话了,小声问:你是不是也来接孩子?这是个中年女人,衣着很阔气,脖子上是毛茸茸的皮围脖。小围的母亲忙说是是是。来这里接人的人一般都不多呆,里边出来一个人便马上有人拥上去,然后就出去了。这个中年女人这时已经发出了一声尖叫,已经看到她的人了。这时又有人在旁边问小围的母亲:你也是来看人的?这一回小围的母亲马上说我是来往回领人的。这个人又问:判了几年?小围的母亲忽然痛苦了起来,但还是说了,声音很小: 
  “在里边表现得好,减了刑,改成15年了。” 
  “你也送了不少吧?”这个人又说。 
  小围母亲的心紧了一下。 
  “什么罪?”这个人还在问。 
  小围的母亲没说话。 
  “我已经出了这个数儿了。”这个人把一个巴掌伸了出来。 
  小围的母亲看了一眼这个人的巴掌,她不明白。 
  “你真不明白?”这个人也太爱说话了。 
  “不明白。”小围的母亲说。 
  “这个数儿,你不明白?”这个人的巴掌一直伸着,干巴巴的。 
  “不明白。”小围的母亲又说。 
  “你猜猜。”这个人说。 
  “五千。”小围的母亲小声说。 
  这个人笑了:“你再猜。” 
  “五万?”小围的母亲又说。 
  这个人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儿,说你得再加上一个零。 
  这时候接待室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几个人是在等待着见人,提着花花绿绿的烟酒。 
  “这个数儿,才买了一个死缓。”这个人又在空中用手指划了许多个圈儿。 
  小围的母亲站了起来,她觉得有些奇怪,时间已经过了,人呢?人在什么地方?这时候她看到熟人了,是这里的管理员,姓郑。 
  “小郑,喂,小郑。”她追了上去。 
  “早走了啊。”郑管理员说五号一大早就走了,数他走得早。 
  “走了?”小围的母亲有些吃惊。 
  “你看看五号会不会在外边的小饭店?他也许在那边等你。”姓郑的管理员忽然笑笑,改口说你看看老周会不会在饭店,现在可不能再叫他五号了。 
   
  小围的母亲急惶惶地马上去了小饭店,她熟悉那家小饭店,已经有不少人在里边了,里边热气腾腾的,面条儿米饭炒菜什么都有,味道是综合的,热烈的,煽动人食欲的。她希望在这里能看到老周,但她失望了。这时又黑又脏的棉布帘子又让人从外边撩开了,她差点叫了出来,但不是。到后来,她还是撩开了棉布帘子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她差点儿又叫出来,但还不是。小围的母亲有点儿急了,但她再急也没有办法。说好的呀!说好的呀!她在心里说。她现在没了主意,她甚至都想到男厕所那边看看里边有没有人,她知道老周的胃很不好,有时候会胃出血,在厕所里一蹲就是老半天。她还真去了男厕那边,她对一个从厕所里出来的年轻男人说:里边,有没有一个人,麻烦你看看有没有一个人在里边蹲着。这个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年轻男人还真又转回身进去看了看,然后出来告诉她里边没有人。小围的母亲没了法子,没了法子她只好回家,回家的车上人更多,她把车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注意过来,最后还是失望了。后来她急促地把车窗上的霜擦了擦,擦出一个可以让她看到外边的圆洞,但路上哪有人?风能看到吗?怎么能看不到,道边的枯草和黑乎乎的小松树一起一伏一起一伏,风真是大。老周能去什么地方呢?小围的母亲没一点点头绪。直到下车,她又把从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一个都注意了一遍。人人都围得很厚,只露一点点脸,突出的是各种型号大小不一的鼻子,都冒着团团的白汽。 
  小围的母亲很失望,心里又很乱,但她还是想不出老周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她只好又回了家,回家之前她没忘了给小围买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刚出锅,隔着报纸还有些烫手。“没接上。”她对儿子说,年底下人们事太多,他可能办事去了。她说“他”。 


作品集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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