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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七岛游(2)

  我正要伸出头去向路人问路,不料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已经伸了进来,接著一个
怪物在窗坍向我呜呜怪叫,一面扭动著它黑色毛皮的身躯向我呼呼吹气。

  正吓得来不及叫,这个东西竟然嘻嘻轻笑两声,摇摇摆摆的走了,我瘫在位子
上不能动弹,看见远去的怪物身形,居然是一只“大金刚”。

  奇怪的是,书上早说过,加纳利群岛没有害人的野兽,包括蛇在内,这儿一向
都没有的,怎么会有“金刚”。公然在街道上出现呢!

  “啧!我们赶上了这儿的嘉年华会,自己还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荷西一拍方
向盘,恍然大悟的叫了起来。

  “啊!我们下去看。”我兴奋得叫了起来,推开车门就要往街上跑。

  “不要急,今天是星期五,一直到下星期二他们都要庆祝的。”荷西说。

  丹纳丽芙虽然是一个小地方,可是它是西班牙唯一盛大庆祝嘉年华会的一个省
份。满城的居民几乎倾巢而出,有的公司行号和学校更是团体化装,在那几日的时
间里,满街的人到了黄昏就披挂打扮好了他们选定的化装样式上阵,大街小巷的走
著,更有数不清的乐队开道,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也许丹纳丽芙的居民,本身就带著狂欢的血液和热情,满街但见奇装异服的人
潮,有十八世纪宫廷打扮的,有穿各国不同服装的,有士兵,有小丑,有怪物,有
海盗,有工人,有自由女神,林肯,黑奴,有印地安人,有西部牛仔,有著中国功
夫装的人,有马戏班,有女妖,有大男人坐婴儿车,有女人扮男人,有男人扮女人
,更有大群半裸活彤生的美女唱著森巴,敲著敲,在人群里载歌载舞而来。

  街旁放满了贩卖化装用品的小摊子,空气中浮著气球、糖渍的苹果、面具,挤
得满满的在做生意。

  荷西选了一顶玫瑰红的俗艳假发,叫我戴上,他自己是不来这一套的,我照著
大玻璃,看见头上突然开出这么一大蓬红色卷发来,真是吓了一跳,戴著它成了“
红头疯子”,在街上东张西望想找小孩子来吓一吓。

  其实人是吓不到的,任何一个小孩子的装扮都比我可怕,七、八岁的小家伙,
穿著黑西装,披个大黑披风,脸抹得灰青灰青,一张口,两只长长的獠牙,拿著手
杖向我咻咻逼来,分明是电影上的“化身博士”。

  我虽然很快的就厌了这些奇形怪状的路人,可是每到夜间上街,那群男扮女装
的东西仍然恶作剧的跟我直抢荷西,抢个不休,而女扮男装的家伙们,又跟荷西没
完没了,要抢他身边的红头发太太,我们大嚷大叫,警察只是眯著眼睛笑,视为当
然的娱乐。

  路边有个小孩子看见了我,拉住妈妈的衣襟大叫∶“妈妈,你看这里有一个红
发中国人!”

  我蹲下去,用奇怪的声音对她说∶“小东西,看清楚,我不过是戴了一张东方
面具而已!”

  她真的伸手来摸摸我的脸,四周的人笑得人仰马翻,荷西惊奇的望著我说∶“
你什么时候突然幽默起来了,以前别人指指点点叫你中国人,你总是嫌他们无礼的
啊!”

  花车游行的高潮,是嘉华年会的最后一天,一波一波的人潮挤满了两边的马路
,交通完全管制了,电视台架了高台子,黄昏时分,第一支穿格子衣服打扮成小丑
乐队的去年得奖团体,开始奏著音乐出发了,他们的身后跟著无尽无穷的化装长龙

  荷西和我挤在人潮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小丑的帽子在我们眼前慢慢的飘过,
没过一会儿,荷西蹲下来,叫我跨坐到他肩上去,他牢牢的捉住我的小腿,我抓紧
他的头发,在人群里居高临下,不放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化装。几乎每隔几队跳著
舞走过的人,就又有一个鼓笛队接著,音乐决不冷场,群众时而鼓掌,时而大笑,
时而惊呼,看的人和舞的人打成一片,只这欢乐年年的气氛已够让人沉醉,我不要
做一个向隅的旁观者,虽在荷西的肩上,我也一样忘情的给游行的人叫著好、打著
气。

  一个单人出场的小丑,孤伶伶的走在大路中间,而他,只简单的用半个红乒乓
球装了一个假鼻子,身上一件大灰西装,过短的黑长裤,两只大鞋梯梯突突的拉著
走,惨白的脸上细细的涂了一个薄红嘴唇,淡淡的倒八字眉忧愁的挂在那儿,那气
氛和落寞的表情,完完全全描绘出一个小丑下台后的悲凉,简直是毕卡索画中走下
来的人物那么的震撼著我,我用力打著荷西的头叫他看,又说∶“这一个比谁都扮
得好,该得第一名。”而群众却没有给他掌声,因为美丽的嘉年华会小姐红红绿绿
的花车已经开到了。

  我们整整在街上站到天黑,游行的队伍却仍然不散,街上的人,恨不能将他们
的热情化做火焰来燃烧自己的那份狂热,令我深深的受到了感动。做为一个担负著
五千年苦难伤痕的中国人,看见另外一个民族,这样懂得享受他们热爱的生命,这
样坦诚的开放著他们的心灵,在欢乐的时候,著彩衣,唱高歌,手舞之,足蹈之,
不觉兼耻,无视人群,在我的解释里,这不是幼稚,这是赤子之心。我以前,总将
人性的光辉,视为人对于大苦难无尽的忍耐和牺牲,而今,在欢乐里,我一样的看
见了人性另一面动人而瑰丽的色彩,为什么无休无尽的工作才被叫做“有意义”,
难道适时的休闲和享乐不是人生另外极重要的一面吗?


              [NextPage口哨之岛拉歌美拉]

口哨之岛拉歌美拉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曾经有好一阵因为不会吹口哨而失望苦恼,甚而对
自己失信心,到如今,我还是一个不会吹口哨的人。

  许久以前,还在撒哈拉生活的时候,就听朋友们说起,拉歌美拉岛上的人不但
会说话,还有他们自己特别的口哨传音法。也许这一个面积三百八十平方公里的小
岛,大部材是山峦的结果,居民和居民之间散住得极远,彼此对著深谷无法叫喊,
所以口哨就被一代一代传下来了。更有一本书上说,早年的海盗来到拉歌美拉岛,
他们将岛上的白皮肤土著的舌头割了下来,要贩去欧洲做奴隶。许多无舌的土著在
被贩之前逃入深山去,他们失去了舌头,不能说话,便发明了口哨的语言。(我想
书上说的可能不正确,因为吹口哨舌头也是要卷动的,因为我自己不会吹,所以无
法确定。)渡轮从丹纳丽芙到拉歌美拉只花了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我们只计划在这
里停留一天便回丹纳丽芙去,所以车子就放在码头上,两手空空的坐船过来了。



作品集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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