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孝敬，犹太人有什么话要说？

 

　　犹太社区里泳池很多，以色列的社区泳池随处可见，很难想象那些穿着拘谨严密的教徒，把衣服一除就能下水。

　　去年在广州白云山上，偶见“卧冰求鲤”石雕，王祥寒冬腊月趴在冰上给母亲抓鲤鱼，结果不知感动了住哪个单元的神灵，两条鲤鱼跳了上来。雕像做得很萌，王祥好像刚刚在集市上买鱼回来；不远处就是全本的《弟子规》。二十四孝里，其他像什么卖身葬父、埋儿奉母、怀橘遗亲，在这些故事中，我们起码能得到两点印象：第一，孝敬大多发生在惨命人的身上，越穷越见孝，第二，孝顺是绝对单向的，无条件的，儿女孝顺父母，背后是紧密的人身依附，指向让父母吃饱穿暖尝到鲜，死后入土为安。

 

　　犹太人说，十诫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十诫中的第五诫就是“当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上帝所赐你的土地上得以长久”，所以他们也是孝字当先的。但具体到如何孝顺，也得讲些故事以为示范。耶路撒冷塔木德中写到一个人，名叫达马，“内提纳的儿子”，传说生活在公元1世纪的阿什克隆，他被后世的学者称为孝顺的典范。

　　

　　我们来看看他的故事：

　　耶路撒冷大祭司的以弗德（一种宗教服装）上丢了一颗宝石，其他人去帮他找个替代品，听说达马那里有一颗合适的。他们找到达马，开价100第纳尔，达马答应了。

　　达马回家去拿宝石，发现拿不到，因为装宝石的匣子的钥匙压在了他父亲的枕头底下，而老爷子正呼呼大睡。达马就告诉买主，这笔交易取消了。买主以为他反悔了，不停加价，都被达马拒绝，等加到1000第纳尔时，达马的父亲醒了。达马就说：“好吧，成交，但我只能收你们100第纳尔。”

　　对方惊问为什么。达马说：“什么？你们觉得我能仅仅为了钱就出卖我父的荣耀吗？我绝不会从我父的荣耀那里获取有形利益！”

　　达马的行为收到了上天的回报。当天夜里，他的畜栏里降生了一头通体全红的小母牛，达马把它卖给其他犹太人，赚了一大笔钱。

　　即使缩简为一个单纯的孝道示范，它也跟中国的故事味道太不一样。达马的孝顺好像是一个纯属偶然的行为，缺少壮烈的举动，它的教训不过是“不要为了利益而惊动沉睡中的父亲。”看得出编故事的人很聪明，达马遇到的是一种所有人都可能遇到的情况，孝顺父母并不要求儿女一定要忍饥挨饿，把生死置之度外。

　　但故事还有更多的层次。首先，达马话中的“我父”是复数——“父亲们”（让于谦躺枪了），既指生身父亲，又指耶和华——天父。犹太教讲，父母赐予肉体，而耶和华赐予灵魂，两者合一才有了你，所以虽然耶和华是唯一的、全能的、至高的，你却要比照虔敬耶和华来孝敬父母，这就是“荣耀”的涵义，天父和人父不可能等量齐观，但子女对两者的“荣耀”（动词）却是可以同等来看的：父母的荣耀（名词）堪比天父的荣耀。

　　我不打扰我父，让他（们）休息，是荣耀（孝敬）他们，倘因此换来买主的价格加码，即是“从我父的荣耀里获取有形利益”。达马满可以把多得的900第纳尔看作是他不打扰父亲的报偿，也即尽孝的报偿，可他拒绝这么做。所以，他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道德水准。这样的人只有神有资格嘉奖了。嘉奖的方式也是犹太式的：让他从一笔新交易里获益。

　　有意思的是，当达马卖牛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头从天而降的牛，和他之前的行为之间有任何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尽孝是不能图报的。只不过，研习这则故事的人是看到了因果的，要推行一种美德，终究还是得把“好人有好报”暗示给人们。

　　其次，为什么要把孝顺的道理诉诸一桩交易来阐述呢？我们都知道犹太人有生意头脑，也会将它归因于他们的客观处境，却不知，学会一门贸易手段，也是犹太教课以男人的一桩义务。达马能遇到一次交易获利的机会（最起码，他让别人知道他收藏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来换的），证明他那位酣睡的父亲是称职的，因为根据经书的要求，父亲有义务教给儿子一门贸易手段，你得能有东西跟别人拿去换，你才能生存。在这里，犹太人的经文显得非常实用，并不只是一堆毫无道理可讲的教规。

　　耶胡达拉比有句话：一个父亲不教儿子贸易的，就是在教他为匪。这句话也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它的意思是说，一个不会做生意的男人早晚要犯罪的，不是因为愚昧，就是因为情不得已。

　　且不说遵从十诫，单说达马能交易，又能谨守交易道德，就表明他的父亲教子有方。犹太教讲孝顺是双向的，在要求子女尽孝的同时，更强调父亲必须教育好儿子。犹太社区里泳池很多，以色列的社区泳池随处可见，很难想象那些穿着拘谨严密的教徒，把衣服一除就能下水。我起初以为是气候的缘故，后来才知道，这也是经文里的规定：父亲必须教会儿子游泳，因为游泳是有用的生存技能。此外，老爸得给儿子讲经，这是不用说的了；在过去，老爸还得负责给儿子行割礼，儿子长大了还得负责给他娶媳妇。按严格的律法，儿子20岁时还未婚，父亲是有责任的，这属于纵容年轻人滥用性能量。

　　

　　教育儿子都是父亲的事，母亲没责任，好像女儿也用不着教育。犹太教虽然重男轻女，但是权责分配倒是蛮合理的，权力更大的一方，责任也更大，男人既然负责“主外”，有资格做学问，有资格在教会里担当重要的职能，他就不可以抛废家庭，疏于管教儿子。然而，在说到孝道的时候，父母必须一起孝上，尽孝者也不只是儿子，还有女儿。古代社会两性毫无平等可言，然而在被孝敬这一点上，男女却完全平等。“当孝敬父母”，十诫说得无懈可击。

　　还有最后一个特别的地方：达马这位“举孝廉”的标兵，犹太人的经文里居然明说，他是异教徒。任何一神教说起“异教徒”都是打压的，但犹太人的经书为何特地点出这个“义人”是教外之民？写书的人难道不怕读者质问：看，孝顺是异教徒做的事，跟我们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