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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炮(2)

  张海亮的小屋门前有一块小小地坪,乔新枝一口气把水桶提到小屋门口,放在地坪上,才回头对张海亮说:大兄弟,水给你放在门口了!在丝毫不见减弱的大雪之中,张海亮正一步一拐地往山上登。听见嫂子跟他说话,他才停下来,望着高处嫂子的身影说:嫂子,你是个好人哪! 
  好人?她不过帮人家提了一桶水,不过做了一点抬手之劳的小事儿,就算是一个好人吗?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人家说她是个好人,她没敢承认,也不愿否认,只笑了一下,就继续登高,回家去了。不过她把人家的话记住了,心里还是挺受用的。这种受用像是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并很快传遍全部身心,有一种弥漫性的愉悦效果。下大雪真好! 
  二 
   
  乔新枝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儿子小火炭在哭。儿子哭得直腔扯嗓,好像被狼咬着了一样。她推开屋门,水桶未及放下,就直奔床前。屋里没有狼,什么动物都没有,原来是她给儿子戴在头上的老虎头帽子不知怎么搞的抹脱下来,不仅盖住了儿子的双眼,而且把儿子的整个小脸都罩在了“老虎头”下面。儿子一定是睁着小眼睛看屋顶正看得高兴,举着舞动的双手不知怎么碰到了有些宽松的帽子,帽子就滑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儿子突然间陷入黑暗之中,一定很不适应,当然要着急,要哭。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又不会把帽子掀开,只能哭。他越是手舞脚蹬,着急乱动,帽子下滑越快,把他的脸盖得越严实。乔新枝喊着我的儿,我的乖,我的小火炭,我的小宝贝儿,这才一手把水桶放在地上,一手把扣在儿子脸上的帽子拿开。儿子哭得一头汗,汗水把儿子的头发都浸湿了。儿子哭得脸色有些发紫,两个眼角的泪水流成了串。乔新枝心疼坏了,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晃着说:妈回来了,宝贝儿不哭。都怨妈,妈替儿子打那个臭老虎。说着伸巴掌在床头的老虎头帽子上虚打了一下。“老虎头”上的两只圆眼睛大睁着,眼皮眨都不眨,一副无辜的样子。她摸到兜在儿子屁股和小(又鸟)(又鸟)上的尿布湿了,三层尿布都湿得透透的。儿子真是哭狠了,把撒尿的劲都使了出来,在她去提一桶水的工夫,不知儿子撒了几泡尿呢。湿尿布渍着儿子的屁股,儿子也不好受。她把儿子重新放回床上,为儿子扯下湿尿布,换上干尿布。扯下湿尿布的当儿,她见儿子的屁股蛋子都渍红了,小(又鸟)(又鸟)下面的蛋皮也被渍得耷拉着,薄得像吸空柿肉之后贴在一起的烘柿子皮。她找了找儿子的蛋子儿,还好,儿子的两颗蛋子还在。只要儿子的蛋子儿在皮囊里存在着,儿子就还是儿子。为儿子换上了热乎乎的干爽尿布,儿子的哭还是刹不住车。看来不把**子塞进儿子嘴里,儿子的哭就止不住。 
  儿子吃到了奶,像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和安慰,果然不哭了。小家伙流了泪,出了汗,还撒了尿,大概渴坏了,饿坏了,也累坏了,一逮到奶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咕咚咕咚的。奶汁子在嘴角打着漩,几乎溢出来。小家伙嘴里吃着一只奶,一只手还伸到妈妈的衣服下面,摸着另一只奶。乔新枝的两只(被禁止)都很饱满,奶水充足得很。这样的两只(被禁止)很难比喻,说它像两只盛满水的陶罐,陶罐的皮有些厚。拿它与一种被称为面坛子的香瓜作比,大香瓜里面的水不够丰富。真的,这位矿工婆娘的两只(被禁止)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特别是在哺乳期间,她的两只(被禁止)是胀的,硬的,浑圆的,连表面的绿色筋脉都隐约可见。奶水一直充盈到**子顶端,**子不再羞羞答答,无事就龟缩在奶盘子里,而是昂首挺立,呈现出的是舍我其谁的良好状态。乔新枝随便把**子一捏,一股奶汁子就滋出来,恐怕比童子尿滋得都远。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乔新枝两只(被禁止)闪耀的是初升太阳一样的光辉,展示是大地丰收一样的景象。 
  小火炭吃着一只奶,另一只奶被惊动了,奶汁子漉漉地流了出来。如果不把衣服撩开,奶汁子会把衣服弄湿。如果不把(被禁止)端出来,奶汁子会顺着奶瓜子流向她的肚皮,并顺着肚皮流进裤腰里。乔新枝是坐在一个石头墩子上给儿子喂奶,石头墩子上垫的是一块黑色的胶面风筒布。她把(被禁止)露出来,身子前倾,让奶汁子滴在地上。浆白的奶汁子涌泉一样滴答不止,地上一会儿就汇成一片。可能因为奶汁子太稠,汇成一片的奶汁子并不往地下洇,像是在层层积累,有着固体一样的形态。上个月,乔新枝身上的月信没有按时来,她担心自己又怀上了孩子。如果怀上了孩子,奶水就得中断,小火炭吃什么?因此她对丈夫宋春来有些小小埋怨,埋怨丈夫天天都跟她来,太馋嘴,太不知道节制。有些愧疚的丈夫,大概是为了向她表示歉意,一天下班时,买回一只五斤多重的黄老母(又鸟),让她熬汤喝。她把肥得浮着一层黄油的老母(又鸟)汤连着喝了三天,不但月信来了,奶水也更加旺盛。眼见奶汁子白白流在地上,乔新枝觉得非常可惜。如此充沛的奶水,别说一个小火炭,就是再添一个两个小火炭也吃不赢啊! 
  小火炭吃了一会儿奶,睡着了。大雪还在下着,门口的积雪大约已达两寸深。乔新枝看看放在床头的马蹄表,该给丈夫做饭了。丈夫这段时间上的是夜班,说是半夜十二点接班,他一般十点钟就要出门,赶到队里开班前会。按规定是早上八点下班,等他们从长长的巷道里走出来,交了灯,洗了澡,再回到家,时间就到了十点多。这样算下来,丈夫每天出门在外的时间不是八个钟头,十二个钟头还要多一些。这里把矿工下井说成下苦。一年三百六十日,不管春夏秋冬,丈夫一个班都不愿意落下。丈夫是一个很能下苦的人。乔新枝给丈夫馏好了馒头,炒好了菜,还要下半锅汤面条。面条已擀好了,锅里的水也沸腾着,单等丈夫一进门就往锅里下面条。汤面条须现吃现下,下早了面条容易朽,条不成条,变成一锅糊涂。一听见丈夫的脚步声,乔新枝就把门打开了。她家的屋门是用几块板皮钉成的,看上去很简陋。好在对缝不严的板皮外面又钉了一层胶面风筒布,风雪总算钻不进来。她开门猛了些,把雪花吸进屋里好几朵。丈夫头上顶着一块包单,手里提着一只帆布兜,浑身上下几乎成了一个雪人。包单是丈夫每天下井前包干净衣服用的,丈夫倒不傻,下雪天给包单派上了新用场。帆布提兜是装煤用的,丈夫每天下班回来,都不忘顺便捎回三两块晶亮的煤。嫁给煤矿工人当老婆,起码有这点儿好处,烧的不会缺。乔新枝跟丈夫打招呼:当家的回来了!丈夫说回来了,雪下得真大。乔新枝问冷吧,快进来暖暖。伸手把提兜接过去,放在门内墙边。丈夫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揪住包单的两角往后一掀,把落在身上的雪块子掀落在门外。丈夫还把两只钉了雪的鞋底子交替在门外的地上磕了磕,才跨进屋里。 


作品集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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