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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的中国故事《白鹿原》

忠实的中国故事《白鹿原》

丁亚平(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记得大约是在2012年4月份,电影审查委员会审查此片的时候,特别通知我们说有重点电影,大家尽可能要克服困难来参加。接到这样的通知,我有幸参加了第一版的看片。这个版本很长。我们通常一个下午看两个片子,但是这个片子我们看了一个下午。看之前,就知道《白鹿原》是一个重点片,它拍摄酝酿、反复及准备时间比较长,也曾对剧本有过讨论,在拿到广电总局审查之前,陕西广电局和陕西省委宣传部分别对完成片做了审查,同时这个版本在陕西和北京还曾以非正式的形式邀请了一部分作家、评论家以及文艺界的领导看。因为已经有了来自陕西两份官方的审查意见和一些作家、评论家的肯定性评价,所以电影局对这个电影非常重视,也是很自然的。我们看完了以后,做了一些讨论,讨论后大概形成了一个意见给剧组。后来这个片子又曾几次送来再审。后面几次,我仅参加过一次。为了比较这几个版本的异同情况,我接到祝东力兄叫我来的电话,就又专门到电影院看了影院版。因此,我一共看了三遍,比较起来,影院版肯定在篇幅上面少了许多。最初的一版,和小说一样,是一直写到1950年代,白孝文在建国后还做了县长,白嘉轩专门去看儿子,看的时候劝他是不是可以成家。白孝文表示,完成父亲的重任,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白鹿原》的影院版从1938年,一直到1950年代,差不多20年的内容,完全给拿掉了。这样一个版本,当时我在电影院看的时候,边上观众很多,但是大多对这种删节有些心理准备不充分,电影突然戛然终止地结束,观众似乎不太能接受。观众中不少是青年人,结束的时候,他们有的说:怎么,没了?还有说:这是怎么审的?还有的好像说了“这是什么玩意”之类的话。这样的直觉式的反应,竟然还扯上电影审查这个因素,把电影外的非文本因素,也放到电影的观赏里面,这个很有意思。我从影院看完片子回来后又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电影放了两天后,评论确实是两极。有的说虽然删了一些东西,但还是今年最好的电影;有的说不能看,太差了,电影少了很多笔墨,历史就这样被腰斩、夭折了。这种很有意思的评价、观影反应,也让我想,这样一个电影,究竟应该怎么去看呢?影片改编的文学原著,小说《白鹿原》,差不多已经成了公认的经典名著,作者陈忠实也是文学史上的神话级的人物。这样的改编,究竟是成功呢,还是有什么问题可以讨论呢?我想这里面可以评说的东西,确实还是挺多的。
 
李云雷(《文艺报》社):《白鹿原》最早是1992年—1993年连载在《当代》杂志上,后来1993年正式出版,1997年获得“茅盾文学奖”,获奖的是“修改版”,中间有过较大的争议。今天看到《文艺报》上有一个消息,纪念《白鹿原》出版20周年,应该是从杂志上算起来的,其中说到累计销量达到138万。《白鹿原》自从出现之后,在文学界的评价一直很高,它的重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白鹿原》是1950—1970年代“革命历史小说”与1980年代以后的“新历史小说”这两种叙述模式的一个综合,有一个它自己的协调,一个创造性的表达,比如说文学史上经常会把《白鹿原》跟《红旗谱》、《创业史》一起讨论,讨论它的历史观,讨论它呈现的那种儒家的、民间的思想视野,对革命的阶级史观的反拨。但是另一点,也值得关注,这部小说其实受到社会主义文学很大影响,比如说陈忠实在很多场合都提到,他受到柳青的影响特别大,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影响在他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包括《白鹿原》里面,都有体现,他对白鹿原地区生活的各个方面都特别了解,我觉得,这与陈忠实在创作前曾经当过10多年的乡镇干部有密切关系,这还是延续了社会主义文化的“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传统。另外像《白鹿原》能够获得茅盾文学奖,跟我们著名的左翼文艺理论家陈涌先生有很大关系。陈涌先生的的文章《关于陈忠实的创作》,通过对陈忠实早期作品和《白鹿原》的分析,确定了陈忠实与《白鹿原》在文学界的重要性。但是陈涌先生的思路在我们今天看来,有一些不太切合作品的实际,他主要用“清醒的现实主义”来概括《白鹿原》的写作方式,用社会主义文学理论中的“真实性与倾向性”来把握陈忠实的创作,他认为小说中虽然倾向性有一些值得批评的地方,但他对生活的呈现,还是很真实的——但是我觉得用“真实性与倾向性”这样的理论概念很难把握《白鹿原》的总体面貌,或者说它已经溢出了传统左翼文学的范围,陈涌先生所肯定的《白鹿原》中的“倾向性”,只是历史发展的“倾向性”,而并非小说总体思想中所呈现出的“倾向性”。这里表现了《白鹿原》与社会主义文学的复杂关系。另外,《白鹿原》与1980年代以来的“新历史小说”也是既有相似也有差异,相似的是它们都对传统史观有所反思,但“新历史小说”或者陷入历史虚无主义,或者以某种观念(比如欲望、权力、性)重新解释历史发展的动力。但《白鹿原》不同,它包容了某些因素,但呈现出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样貌。
 
这是《白鹿原》与两种历史叙述方式的联系,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白鹿原》开创了1990年代以后文学的一些叙述模式。比如说我们在1990年代之前,很少看到把地主写成一个好人,但是从《白鹿原》之后,这样的作品就很多,比如像莫言的《生死疲劳》、严歌苓的《最后一个寡妇》,都会把地主写成好人,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并且我觉得在《白鹿原》中处理得更复杂,小说中地主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像某些小说中只要是地主就是好人,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的文学重点放在描写“新人”上,比如五四时期的青年,像巴金《家》中的觉慧,包括柔石《二月》中萧涧秋这样的启蒙新人,一直到1950年代以后,我们注重描写“社会主义新人”,比如《创业史》中的梁生宝、《艳阳天》中的萧长春等,1980年代以后,像路遥《人生》、《平凡的世界》中的高加林、孙少平等,这样一些“新时期的新人”。但是到《白鹿原》开始另一种模式,就是开始描写“旧人”,他的重点不是放在对“新人”的描写上,这是他的一个开创,应该是它的一个综合,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它以家族叙述的方式宏观把握中国近现代史,这个对我们以后的小说创作,以及影视创作都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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