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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第七章)(12)

 
  时过4点,她父亲醒来。绿子坐在枕旁,擦汗、喂水,问头痛好些没有。护士进来量体温,询问小便次数,确认点滴情况。我到电视室,坐在沙发上稍微看了一会足球比赛的转播。
 
  “我得走了。”5点时我说。转而对她父亲解释,“现在得赶去打工,6点到10点半在新宿卖唱片。”
 
  他朝我转过眼睛,略略点下头。
 
  绿子把我送到大厅,说:“渡边君,现在我也表达不好,反正今天太感激你了,谢谢。”
 
  “我也没做什么呀。”我说,“要是我来有用,下周再来就是。也想再见见你父亲。”
 
  “当真?”
 
  “反正呆在宿舍里也没什么事,来这里还有黄瓜吃。”
 
  绿子抱着双臂,脚跟用力地磕着涂布地板。
 
  “下次真想两人再喝酒去。”她稍稍歪起脖子说。
 
  “色情电影呢?”
 
  “看完色情电影就去喝。”绿子说,“再像往常那样,两人说上一大堆脏话。”
 
  “我可不说,你说好了。”我抗议道。
 
  “随你便。反正边说那种话边放开肚皮喝酒,喝它个烂醉如泥,抱在一起困觉。”
 
  “往下就可想而知了。”我叹了口气,“我若是真干,你会拒绝的吧?”
 
  “哪里。”她说。
 
  “好了,总之你仍像今早那样去接我就是,下个星期。再一块儿来这里。”
 
  “裙子穿条长点的?”
 
  “嗯。”我应道。
 
  但终归,下周日没去成医院,绿子父亲在周五早上就已经去世了。
 
  那天早晨6点半,绿子打电话来通知我。告知来电话的蜂鸣器一响,我赶紧在睡衣外面披了羊毛衫跑下大厅,拿起听筒。外面无声无息地下着冷雨。绿子声音低沉地说她父亲刚才死了。我问有什么需我帮忙的没有。
 
  “谢谢,没什么。”绿子说,“我们对葬礼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她发出一声叹息——应该是叹息。
 
  “葬礼你别来。我不喜欢的,不愿意在那样的场合见你。”
 
  “明白了。”我说。
 
  “真的领我去看色情电影?”
 
  “当然。”
 
  “可要挑黄得不得了的哟!”
 
  “留心找找看,专找那样的。”
 
  “嗯,我来跟你联系。”绿子说罢,切断电话。
 
  然而那以来的一周时间里,没得到她任何联系。学校教室里没有见到,也没电话打来。每次回到宿舍,我都注意看有没有自己的留言条,找我的电话却是一次都没有的。一天夜里,为了履行诺言,我开始想着绿子自寻欢乐,但总觉得上不来兴致。无奈,便中途换成直子,结果还是没多大效用。于是我感到自己有些傻气,索性作罢。而后喝了口威士忌,刷牙睡觉。
 
  ※
 
  星期天上午,我给直子写信,信中写了绿子的父亲。我写道:自己去探望同班一个女生的父亲,大吃大嚼了那里剩的黄瓜。结果对方也想吃,一点一点地吃了一根。不料五天后的早上他去世了。自己现在还清楚记得他咬黄瓜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脆弱声响,看来人的死总会给人留下奇妙的回忆。
 
  我继续往下写:“早上一睁眼醒来,我就在床上想你、玲子和那鸟舍。想孔雀、鸽子、鹦鹉、火鸡以及小兔。也记得下雨那天早晨你们穿的带头罩的黄色雨衣。在温暖的被窝里想你是十分惬意的事。恍惚觉得你就在我的身边,弓着身子睡得很熟很熟。倘若这是真的,那该多美呀!我想。
 
  “尽管我有时寂寞难耐,但基本上还是活得满有兴味的。如同你每天早上侍弄小鸟和在田里做活一样,我每天早晨也都在上紧自身的发条。爬起床就刷牙、刮胡子、吃早餐、换衣服、走出宿舍大门。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一般要‘咔咔’地拧三十六下发条。并且想:好,今天要精神抖擞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我本身倒未注意,别人告诉说近来我常常自言自语。或许是一边上发条时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吧。”
 
  “见不到你固然是痛苦的,但倘若没有你,我在东京的生活将更不堪忍受。正因为一清早我就在床上想你,我才下决心拧紧发条,自强不息地生活下去。如同你在那边自强不息一样,我在这里也必须自强不息。”
 
  “但今天是星期日,不用拧发条。早上洗罢衣服,现在正在房间给你写信。写完这封信,贴上邮票投进邮筒,傍晚之前便没事可做了。星期天我不学习。平时我已利用课余时间,在图书馆扎扎实实地下了不少功夫,因此星期天无事可干。周日的下午是安静而平和的,也是孤独的。我一个人看看书、听听音乐。也有时逐一地回忆你在京时星期天咱俩行走的路线。你穿的衣服也清楚得如在眼前。星期天的下午我确实能记起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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